野心臣(161)

作者:南通欢


我却眨了眨眼,执拗地握紧了拳头,违背目视我的他的心底爱意与不忍纷层,哪怕痛意深植肺腑,也仅仅收回干涸的泪水,漠然俯首。

“陛下,臣很清醒,如果陛下没有听清,臣愿再赘述一遍,无伤大雅。只是臣此意已决,若是臣爱的陛下不是那个愿意听取臣下谏言的陛下,臣宁赴往边疆,以寒凉刀枪,刻画臣曾爱的陛下的模样。”

张怀民眼睑无力地垂下,光影将他的挺拔身姿拉得很长,融雪一般化不开的眼眸里,是陈年的苍凉,含藏我们刻骨铭心的过往。

他火光在眼眸深处跳动,还是咬牙落了狠话,泥沙俱下。

“苏钟离,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你。”

我微微含笑,继而仰面。

“臣子之命,尽归陛下发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我身为武将,当或死于疆场,或死于边疆,死得其所方全君名。所以我的回答是,是。”

张怀民徒劳失意地笑了,笑得眼泪都在眼底闪光,光泽如迫近的光线,越近身,反倒越看不清光的来处,只余下尘埃千丈。

张怀民失去润意的笑容没有维持太久,百官面前,避无可避,他还是艰涩道。

“哈,苏爱卿果然深谙朕的软肋,朕无可奈何,朕杀不得你。既是如此,朕就大发慈悲,成全了苏爱卿的意,传令下去,削去苏钟离皇城司一职,发配西戎与云城边地,未经我允许,不得踏足而出半步,收回完耶七卫,调遣当地守卫军,为其所用。朕要你守着云城和西戎的交界,却掣肘难移。当然,苏爱卿若是哪一日想通了,愿意回来复命效劳,朕亲临城下,大开城门,随时欢迎。完耶七卫列队相迎,皇城司恭迎大驾,官复原职,无须政令,即时生效。苏将军还是朕的心腹与禁脔。至于皇后之位。”

他顿了顿,舔了舔嘴角,直视我空空的两眼,笑得挑衅而暴烈。

“永不更改,朕要你,生是朕的臣,死是臣的妻。”

我轻笑,任由身后传令声声,沿道而去,一波一波的声浪卷席过宫廊,回响不绝。

我掩了眸,笑意尽敛,心底回转只有一句。

“张怀民,看似你掌控了我,实则。”

我从衣衫中摸出黑的透亮的虎符半块,轻颤睫羽,吻了吻尚存体温的虎符,然后亲手递给了张怀民,不见喜怒。

“是我掌握了你的每一步心绪,下一抬步,必将是你的妥协。”

第一百三十四章 爱意无声,震耳欲聋

呼啸的风声很大很急, 遮盖了所有似水的虫鸣,夜色看不清,包括我的眼睛。

我心怀沉甸地回了府, 却在屋内始终觉得胸闷气短,于是干脆起夜扶着边沿坐下, 双膝蜷缩, 面带笑意, 只当追忆。

天上不时有流星划过, 有着很长的尾巴, 在天边撕裂口子,将我的记忆一并灌进去。

云翳将月亮暂且掩住, 而我也遁入了无边无尽的灰暗, 回忆似潮水向我卷来,我仰头, 企图得到内心挣扎的答案终章。

露水重起来,夜色连带着也凉了不少,困倦与空虚填充着我的心房, 似乎是自我惩罚一般,我却迟迟不肯回屋。我双腿不住地在风里晃荡,似乎想要安放,却又不能了。

就在我头脑空白地意欲枯坐一夜,等到天明, 宣判我的命运之际。稳重的脚步声几近于无地从深处的黑暗慢慢走出,我深叹一气, 不必回头, 便知是何人来到。

我闭上了眼,只是无声地笑着, 直到一件厚重的鹤氅微微拢住了我,然后温厚的声线带着心疼与劝说响起,刹那天地万物静下去,只留下我们残缺的对话。

我笑上一笑,久久不扬的嘴角生疏地弯起一个角度,僵缓地转头望向那个眼底一片混沌的男人,轻快开口。

“陛下,大驾寒舍,招待不周,恕罪。”

我嘴上是最卑微的语气,身体却一动不动地,倔强地坐于远处,呼吸的节律都不曾变过。张怀民眼中受伤的神色极快地闪过,云走月出,满天的繁星将野外的草木都衬得熠熠生辉,只有我们,共同沉沦在前一刻的夜色里,走不出来。

“卿何必如此,朕虽与你有了分歧,可是我们,还是共枕的爱人,亲密无间,这一点,你难道,都宁可推翻吗?”

我吸了吸鼻子,裹住身子的鹤氅还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檀香幽幽,撩拨我额角的跳动隐隐,我却一笑蔽之,继而果决而绝情地甩开了温暖的鹤氅,眉间是不端的迹象。

“陛下,我们的确前一日还辗转床笫之欢,可是……”

我眯眼苍寒,声线微颤,泪珠轻挂。

“可是,哪怕我们虔诚地匍匐在对方身下,你动情的那一瞬间,难道不曾隔阂么?你口口声声与我交换温热的那一秒,你是在计较我必绕云城征西戎的动机纯否,还是你身下声泪俱下还是全心容纳你的泄愤的我呢?”

张怀民身体剧烈地震颤起来,眉宇间的狠厉终是一败涂地地褪下,棱角分明的侧颜掩映在昏暗的天色下,我看的不太清晰。

动容的面庞沉沉坠于怀中,倚靠着绷紧却不知所措的臂弯,我抿了抿唇,然后轻笑。

“陛下,不必挂怀了,烦忧甚多,奏折堆案,臣不该生扰。明日,臣会孤身上路的。如此一来,陛下的路障,也会少许多吧。”

我极为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呜咽似的将字句一点一点咀嚼。张怀民抱住我的手顺着脊梁蜿蜒而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直到无力到指尖都握不住我的发尖。

“臣自及笄以来,无旁的奢求,不过是不依附他人的变卖而活,哪怕我的降生,本就是带了诅咒的意味。”

抱住我腰际的手腕沉沉掉落,失掉了反抗的勇毅,滑落到我的裙摆上面。中衣单薄,我们肌肤相贴,一如火热的夏夜,可入秋以来,天寒地冻,甚至反常地下了霜降。

我们的身躯,在寒夜里互相暖藉,即便在过分靠近时,抵触化为生理与心理博弈的边界。

“所以,臣这不足前半生的功名,足以证明臣此生非虚,世上无生来非罪极之人,亦无手无缚鸡之人,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能做给你看,我的名不虚传。”

我眼含热泪,还是没能控制住鼻音的闷沉,哭腔连连,可所说,却是冷静非常,近乎自持的疏离与淡漠如云烟。

“所以,臣走了,请陛下答应臣,提拔那些籍籍无名的孩子吧,我走了,他们就是我。”

我因清瘦而已然凹陷不少眼窝也挽回不了热泪,泪珠猝不及防地滚落,随着话语吧嗒一声砸在张怀民手心,企图抓住乃至挽留,可显然不过是徒劳。

灼伤般地被缩回了手掌,他轻缓地抚上我的头,高挺的鼻梁埋入细软的发,他低语到我无法分辨。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请让和我一样即将沦为他人妻的漂泊浮萍,能走出不一样的成荷之路吧。若不是借了苏承景的角色,我该死的多难看。”

我呢喃到低微的话语刺痛了张怀民不曾问及却心知肚明的过往,他无端觉得,她不是在向他敞开心扉,而是在怀着沉痛的心情,交代身后之事。

他似乎在握住流沙,眼睁睁地望着眼前人轻描淡写地撤走他们本应浑不可分的人生,而她却笑着在说,以后也不要再见了。

一念及此,至于那么多个他们生死相依的瞬间,张怀民忽然失控一般嘶吼出声,慌乱地抱紧了我,我即刻一愣,继而无奈地笑出来,眼泪同样覆水难收。

“陛下,臣累了,放臣,归家吧……”

我抚平他皱起的眉梢,拭去他无声滑落到泪,泪痕在微光之下,仿若涓涓的河,经年之后,不得已,成了干涸的河床。而那摆渡之人,亦然不见。

“臣所求,过去所求,现在所求,未来所求,不再是自我的价值了,不再是臣不可替代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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