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60)

作者:南通欢


那人阴沉的目光扫过我笑而不谄的面容,然后探究的眼色止于我前。

“我说,我愿领军令状,不收西戎不还。”

那人仰天长笑,黑曜石般的眸子泛起惊涛骇浪, 然后轻慢道。

“何来狂妄之语?苏将军当年远赴边地之约时,可都没有这么不知轻重。”

我冷哼一声, 玩味的笑意爬上眼角, 深邃的话语就那样毫无保留地刺了出去。

“严首辅,何必做戏, 苏某回不来,难道不是你们内阁最愿意看到的结果么?”

气氛的诡异和火药味达到了峰值,一股有名火郁结于心,将心中所想气沉丹田,然后托底而出,再无顾忌与情面。直到我步步紧逼,眼神中迸射出不依不饶的嗜血味道,张怀民这才忍无可忍地拍案而起,怒斥出声。

“你们二人都给我冷静!”

我识相地住了口,却还是以一种阴冷的目光凝着对面死死握拳,额上青筋暴起的严阁老,从未有认下的意图。

张怀民扫视群臣,痛心疾首之下,不敢偏袒,于是蜻蜓点水道。

“苏爱卿,你言重了。严阁老只是为瑾国着想,所传乃是朕的意思,并非要迫害你。大家都是为国家殚精竭虑,何须互为谋害呢?”

我却笑而不语,只是向张怀民抱歉地一颔首,服了软,倒不好让他作文章了,这台阶,我下定了。

唇齿开合,我运筹帷幄,再次发难。

“陛下,臣知错,只是。”

不等张怀民展露欣然之色,我勾起嘴角,淡淡道。

“臣要么不去,要去,就执意绕过云城,直发西戎,不走弯弯绕绕的虚的。粮草损益,人员消耗,以及漫漫无期的征战,臣不想败一世英名,臣还没从从戎以来,还未吃过败仗,过往不曾,将来也不愿,望陛下,批准臣这小小的私愿。毕竟,陛下所望,不过就是收复西戎,倘若臣能直接拿下西戎,不以云城动荡为险,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上乘之策?”

宫檐上所悬的铃惴惴作响,天光微透窗棂,我的衣摆,旋个未停。

张怀民眼底升腾起一阵迷雾,他咬了咬下唇,无奈地笑着问道。

“可是苏爱卿,诚如严爱卿所言,先帝有命,不要为难朕。”

我眸光闪动,笑面靡丽非常,走向逐渐扑朔迷离。

“陛下,若是依了先帝之意,你我也许,并不会立在此处。”

顶着龙颜大怒的欲落危险,我还是咬牙顶上,心神振荡。张怀民眉宇强压怒气,隐忍的嘴角下撇,捏住茶盏的手掌还是受力不匀,一声爆破声响,茶杯化为了碎片,茶水飞溅,溅到我面上,还是滚烫。

我却无惧地微微抬起了头,等待他的应答,或是,责罚。

一旁侍奉的李公公目睹我们交锋的全过程,彻底慌了手脚,眼睁睁望着鲜血自张怀民的手掌溢出,流满指尖,滴落在桌案上,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上前递上帕子还是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出。

就在他不知进退之际,我一个寡淡似是无心之举的眼色荡过他的面上,李公公打了个激灵,瞬间明白了他似乎局外的存在,危殆招杀,莫此之甚。

他犹豫半晌,还是未曾动作,这圣意揣测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我轻咳一声,伏在地上的身子又矮上三分,有风平扫脊背,扬起翻飞的衣摆,起落不定。

散发着阴鸷的气质,张怀民如墨般深渊的眸子却带了几分悲悯地俯视我,跪地不起的我,矛盾与挣扎,可见一斑。

李公公心里的激烈还在持续,这两人,究竟是做戏,还是当真翻了脸?

陛下不惜捏破茶盏,鲜血直流,所动怒之姿容,不似作假。可是昨夜陛下和皇后还合眠,他挑灯经过,依稀落入耳中的声响使他这个身下空空者都未免脸红心跳,那夹杂着爱意却苦痛的欢愉咒骂,犹在耳畔。

他闭了闭眼,眼角的皱纹深深陷了下去,他乌黑的眼圈随着眼部的痉挛颤动一下,然后他捏着嗓子开了口,言出无回。

“陛下,苏将军所求,并非无半分道理啊。”

李公公慢条斯理的插足使内阁几人都惊得说不出话,而张怀民亦是一怔,良久才按耐住声线里的怒气,堪堪问话。

“李德,你说此话,可要负责。”

语气虽无起伏,可凭察言观色吃饭的李公公已然发觉了不对。他面上陡然变了颜色,一气呵成地双膝落地后,他抬眸偷望我之中的,全然是惊恐与悔意。

我却目不旁视,只是嘴角微微翘起,屏息凝神,将我的私意,未经显露地交付给了李公公,厚望在即。

李公公冷汗顺着衣衫淌落,可是事到如今,祸从口出,不得不为自己的站边谋策。

“奴才以为,苏将军之所以绕开雁云,必然是有她自己军事上的考量。先帝虽明言不可让苏将军归西戎去,不过是生怕苏将军还是心系故土,立场有所动摇。可是陛下您瞧,如今苏将军乃是瑾国皇后,您的妻子,且一身荣辱与瑾国密不可分,怎会是心猿意马之身呢?此一时,彼一时,陛下,莫要为了一纸陈文破裂了忠正之臣的拳拳之心呵。”

张怀民噎住,半晌幽幽叹息,眼底是自嘲的笑。

“苏爱卿竟然能说动李公公为你陈言,当真是好手段,只是,朕不吃这一套,苏钟离。”

他笑得愈发迷幻,薄怒的边缘是失心疯般的占有欲撑涨,他眼色危险地锁住我,将我纳入眼底,一如昨夜的我,衣不蔽体。

只是这一回合,我并未谦让,我们欢爱,是因为我投怀送抱,企图以温柔乡使他血液下流,头脑昏涨,可是他未买账,那我,也于这乌涂之中,面色沉缓,守住了我最后的边界。

“你知不知道,你失去朕的支持,什么也不是?”

我却闻言并未乱了阵脚,恰恰相反,我却沉淀了笑意,风雅启唇,唇畔的附庸顷刻破散,然后我消弭了笑意,跪地长拜,说出了诉求,明明是弱者的姿态,却凌厉到所闻之人,都是一退让。

我微微敛眸,光影投射在半边面颊,所遮掩住的阴翳之下,是我沉凝的骨相。

光阴游走,我嘴唇一开一合,抛出了最后的杀招,张怀民不会坐视不理的杀招。

“既是如此,臣苏钟离请陛下容许臣,告老还乡,安度残年,不再参与朝政,不再听兵征战,臣止步于此,臣祝陛下另择良将,夺取西戎。”

李公公形神俱散,眼底的冷气迷了花眼,冰封溯及心底,惊惧之下,手脚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但是当目光触及张怀民再度开裂的手掌,连站都几乎站不稳了。

嘴唇发了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眼巴巴望着面色不善的张怀民,失声短气。

张怀民干笑一下,继而颇感好笑地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对我直言道。

“苏钟离,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我感受到目光的压迫与警告,却并不退缩,咧了咧已然干裂的嘴角,意气风发地抬起上身,重重吐字。

“臣苏钟离,字字过心,深思熟虑。”

张怀民不给我喘息的机会,穷追不舍,瞳如幽火,晃了我不见情爱的眼睑,加重了咬字和呼吸沉重。

“苏钟离,你这番作态,是在威胁朕吗?这不是儿戏,这是朝堂,怎可意气用事。”

我紧闭双眼,沉沉吐气,舒缓面色,真挚抬眸,仰望眼眶含痛的张怀民,还是不知不觉湿了眼眶,在眼泪夺眶之前,我垂了下头,重重磕在地上,不见面目,分外可憎。

“臣苏钟离连年征战,臣身心俱疲,臣乏了,求陛下宽仁大义,放臣归家。”

张怀民听完我的极言,憔悴爬上面庞,失重的身躯欲坠抟摇,竟是罕见地当众失了态,极致的不满裹挟他的周身,似是将死之人的眼眸乍然沉郁,望见了他最后的遗愿一般,痴狂得紧。

“苏钟离,朕向来不给臣下第二个机会,看在往日情分,看在你是我深爱之人,我可以当作从未听过你方才的醉酒之言,满朝文武也能没听到,前提是,你必须乖乖回到我身边,哪怕不打西戎了,朕再择选他人就是了,这样的破事,不该损伤我们的情感,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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