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27)

作者:南通欢


苏长青几不可察地叹了一息,紧紧跟上我轻快的目光。我眼睁睁望见苏长青在垂眸的刹那向着沈观递了一个眼色,却只是笑而不语,任由他去。

我用胳膊肘漫不经意地顶了长萍一下,长萍抬眸,见我挑了挑眉,即刻会意,不声不响地慢了步伐。

我笑容满面地与圣上打趣,圣上不时哈哈大笑,气派一时祥和。

随后不远,谨小慎微的本分之人则畏首畏尾,全程缄口不言,只是小心翼翼地觑着交谈正欢的我与圣上,暗了眸色。与其说是在观察我的一颦一笑,不如说是在研究苏长青的动向。我深知,苏长青朝中势力盘根节错,利益往来,绝不止一家,此番叫板,定是要牵出萝卜带出泥来。

我更凛然,我单打独斗过来,所凭借的不是旁的,就是一柄快刀和对于皇家的价值,这次交锋,不做掉尾大不掉的文官集团,便是打草惊蛇的后患无穷。圣上对我的激进做派究竟会作什么评价,全在于我在朝会上会拿出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证词。

而我却只是莞尔一笑,眼色宛若一泓清泉,甘冽而回甜,与波澜不动,因为我将拿出,陈年旧案,震动朝野。

次日,风雨满城,街巷热议。苏家满门抄斩,除了,镇国大将军苏钟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苏钟离为万户侯,虎符和玉砚不收,独立于六部,自成皇令司机构,可先杀后报,钦此。

第一百零八章 凤不栖梧

黑漆漆的宫殿里两边端端正正地立了文武百官, 这场空前绝后的审判,让所有身不在局中之人,亦抽离不得。

圣上面色愈发沉寂, 正襟危坐,眼底掀起万丈狂澜, 却在触及苏长青的一刻, 疾速冻结。

圣上不失恩威地微一颔首, 一旁的李公公即刻会意, 捏着嗓子就下达了圣听。

“两位苏大人, 请吧。”

我心高气傲写在脸上,笑容稀松, 好似圆融了一切的念头, 冷然出声。

“陛下,臣苏钟离, 以公开的形式,控告臣之父苏长青与逆贼张乔延勾结。臣站在这里开此口,绝非空穴来风。毕竟自长庆二十一年那场灾祸之后, 云国和伏休国就一蹶不振,却在今年反扑,且是以匪虫营生的方式。要说无人扶持,臣,不信。”

苏长青彻底没了面具, 卸下慈爱的容色,横眉立目, 与我在苏府相比, 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样丑恶与无耻, 同样的恬不知耻。

我付之一笑,心不在焉。

“父亲,您还是这个语气,让我倍感亲切,保持。”

苏长青煞白了脸,却还是老气横秋道。

“你……苏钟离,我苏长青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吃里扒外,污蔑老夫!”

我见火候已到,众人皆是聚精会神的神情,缓缓嗤声。

“是吗?那父亲好生瞧瞧,这些是谁?”

苏长青不安地侧转身体,僵滞着扭过脖子,目光没了焦点。但见长萍引了一众人进了殿,来人皆是布衣短打,朴素而垂面,瑟瑟缩缩的模样,忸怩极了。

苏长青注目半晌,不得其所,得意地笑了,长须微微颤巍,继而怨怼道。

“钟离这是何意,找了些个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夫,就要指认老夫的什么罪行不成?”

我冷眼观瞧,说不尽的可笑。

“不愧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为官者,利用完的棋子,都认不得了。”

我甩了甩宽袍,忽然转头向着不知眼神如何安放的农夫们,轻轻发了话。

“别愣着了,说说吧,你们的来历。苏大人贵人多忘事,已然把你们穷苦的忘得一干二净。”

为首的农夫左右观察了一下,鼓足勇气这才上前一小步,犹犹豫豫半天,吞吞吐吐道。

“回禀大人,小人乃是贺县的籍贯。”

话还没传遍大殿,苏长青的眉眼就急遽扭曲起来,竭力压制住眼底的难以置信,却还是完完整整地接连落在了我和陛下的眼里。

我颇感好笑地抛出了杀句,耐人寻味。

“父亲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怎么瞧着,脸色这么差。”

苏长青咽了口唾沫,恢复了淡漠的眉眼,欣欣然一笑,无事发生般抖了抖衣袍,回敬道。

“不曾,不曾,只是听觉着此地熟悉。”

他思忖半刻,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出了猜测。

“啊,老夫想起来了,莫不是,钟离先前调任的地方?”

我冷冷笑着目视着苏长青反应极快的表演,意气难平,却不得不平。

我并未衔尾紧追,而是松缓了进攻的步调,谐谑道。

“是啊,贺县疾苦,处地偏远,父亲不知,也是正常的。”

苏长青抚了抚长须,眉眼染笑,冷哼一声。

“正因为民生凋敝,圣上才会深明大义地将你这样的可造之才送去,这不,政绩可观啊!”

可观二字下沉,显然意有所指,绝非夸奖。暗暗的一番交锋与试探,拨云对上偃月刀,轩轾不分。

我抿了抿嘴,舌尖顶上面颊,生出几分兴味来。

下一秒,我冷了眸子,肩骨下凹,“一刀”出手,锐不可当,倾轧四海。

“小七,把你的画押拿来。”

我回转刀锋,劈落一地霜雪。

“毕竟不见此物,苏大人想不起贺县于他的意义。”

苏长青怔忪,将信将疑地望向手指微微发抖着探入衣襟的名叫小七的农夫,没了下文。

小七平端一张薄薄的纸,色泽暗黄,质地粗糙,怕是有些年岁了。我剑眉淡扫,噙笑嫣然。

“父亲请看,白纸黑字,啊不,黄纸黑字。”

李公公适时拉长了尾音,若即若离于其间,却体察了圣心。

“苏大人,劳烦您动步过目吧。”

苏长青一头雾水兼之忧虑埋身,缓步过来,手指捻起纸卷,凝眉细观。

许久,苏长青勃然变色,声嘶力竭,极力辩驳。

“混账!哪来的此物,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何等的罪过。”

我却摁住了吓破了胆的小七,挺身而出,温和却点破。

“在贺县任职的时候,萧庭之也是这套说辞。甚至于,给我安上了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怎么,父亲这是不打自招了?”

苏长青收敛失态,冷笑如寒彻。

“钟离,你摸着良心说,区区一张废纸,何以定我之罪?”

我状若无意地瞥了一眼手指微微战栗的苏长青,忍俊不禁。

“父亲,你可瞧仔细了。这上头。”

我住了嘴,笑开完满,釜底抽薪。

“可盖了你的私印。”

在满座惊呼声中,我眯了眯眼,明知故问道。

“咦,蹊跷。苏大人的私印,怎么会跑到了贺县呢?”

吴词安恰到好处地开了腔,稍稍拱手,送人送到头。

“官印在,人在。张乔延可是长年驻扎在贺县的,苏大人把私印不看好了,难不成,是要旁敲侧击地表什么忠心么?”

苏长青慌了手脚,连滚带爬的跪倒在地,高声哭诉。

“陛下,臣不知,不知……这印它怎么就……跑到了贺县去……”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没了信心,声音一落千丈,原来苍老,只在俄顷之间。

我跟着吴词安一笑,清脆道。

“父亲可真是荒谬,专和印章过不去。若是我府邸走水之后,未核验印章便拿回,您呈上的奏疏,我可是百口莫辩啊。于情于理,我都不是胜任完耶七卫和城军的人选。你可是,渔翁得利。”

圣上与我目光微微触碰,随即拍案怒声,冷面大喝。

“好啊,苏爱卿。太好了,朕的开国功臣,假公济私实在炉火纯青。朕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面目可憎!枉我对你委以重任,若不是苏钟离正气凛然,大义灭亲,我瑾国岂不是,要死在你这个奸佞手中,来人,拖下去,即刻问斩!”

我却抿嘴一笑,悠悠补了一刀。

“圣上,不急,同党未尽数剿灭,此后筹谋,家贼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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