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命要从娃娃抓起+番外(140)
作者:芒芒绿绿
“夏姑娘,你闻,”容悦笑了笑,对她道,“今晚的风,有扶桑花香。”
绪风河上吹绪风,明晃晃的河灯孱弱如浮萍,烛影翩跹。
路之遥,水之外,悲台的楼阁上,江令桥垂眸,可以看到整座中都城。
自然看到了容悦,也望见了与他并卧的夏之秋。她将双肘倚在阑干上,沉默地看了须臾,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白藏化为玉带,束于发髻之上,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轻拂了拂,而后站起身,沉默地,缓缓向楼台之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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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桃源村宁静而祥和,一轮圆月悬在稠密的绿叶之间,环簇蛙声与蝉鸣,稻花香御夜色而漫溯,越过平野,将村庄拢成馥郁的一团。
沈大伯正侍弄着书塾里的书案坐具,只消摆放拭净,明日学生来,便可安安稳稳地温习课业了。
有几处似乎有些歪了,虽然匿身其中并不扎眼,也并不引人注目,可他心中却有细微龃龉,磨得浑身难受,不将其摆正,总也舍不得离去。
“涵丈……”
一阵轻细的脚步声从外面飘然落进来,抬眼可见一双洗得发白的布履,整洁的长衫,规正的腰带,来人穿着一件披风,带进来丝丝凉意。
“涵丈……”他轻声唤着,声音里有些嘶哑,见了身前老者,眼中一红,忍不住屈膝跪了下来,深深叩首及地,“学生吕襄,叩见涵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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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驿使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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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瑭有些微怔,烛火太暗,有些瞧不清来人的面容,只觉声音十分熟悉,许是昨日旧相识。他放下手中的抹布,缓步向前走近,攒起眉头来细细辨认。
“吕襄?”沈瑭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他一声,“是你吗?”
吕襄匍匐跪地,没有起身:“是,是学生吕襄……”
闻言,往日记忆涌上心头,沈瑭忙俯身将他扶起:“快,快起来……我如今远离朝堂,早已是平民之身,如何受得你这般大礼……”
吕襄垂着首,听话地任由沈瑭将他挽起来。他看着他,仍是当初那般学生仰望老师的模样。只是年月不再,光阴难赎,学生和老师都苍老了,再不是当初那番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涵丈于学生有教化开悟之恩,不论我是低如草芥,还是官居宰辅,也永不忘师恩,您永远都受得起我的叩拜。”
沈瑭看着他,眼尾的皱纹里尽是宽慰,他拍了拍吕襄的肩膀,温声道:“你很好,是从元亨书院走出去的栋梁。我沈瑭能有你们这些学生,也是上苍对我的恩德,乃我之幸,我朝之幸。”
闻言,吕襄眼尾微微湿润,喉音也有些滞涩哽咽:“学生惭愧,这么久也没能来见您一面,此为学生之错。一别四年,涵丈过得还好吗?”
“好,我好得很……”沈瑭淡淡一笑,拉着他坐了下来,“虞部之事多如牛毛,你们的日子过得好,便是我也好。你们知道的,我是个乐得自在的人,本以为再难重逢了,却没成想,余生还能再见到你们一面,既如此,我已无牵挂,死也无憾了。”
一句满载回忆的话,把时间又追溯回了斑驳的从前。
在那山林之间,苍竹茂木掩映之下,有一所教养天子门生的书院,隶属皇城,直辖陛下。山长姓沈,单名一个瑭字,是一位五车腹笥、殚见洽闻的中年男子,性情敦和朴厚,师娘是个温和亲善的女子,总能将书院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外头传言说沈涵丈惧内,然而只有身边人清楚,敬一个人爱一个人到骨子里,才会有这样几十年如一日的琴瑟和鸣。
书院中的学生都是未来要进殿试的人中龙凤,满门上下,俱是谦谦文人,温和笃善。在那里,漫卷墨香,授习治国要略,护国之策;在那里,吕襄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忧的一段时光。
人不能做一辈子的学生,正如无法一辈子停驻在孩童之时。
吕襄面上浮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总是这样不识时务,才会总是回头来忏悔。涵丈……”
他的声音低沉,但却没有悲伤:“学生……学生日后怕是不能再来看您了……”
沈瑭的手颤了一下,他猜不出来是何原因,却莫名觉得这是一句无比悲伤的话。
“学生……”吕襄释然笑了笑,“可能要追随两位师兄而去了……”
当年沈瑭从山长右迁为当朝太傅,元亨书院便与他再无瓜葛了。后来官风恶劣,朝政不堪,他有心而无力,愤然致仕之后,便归隐了乡原。但中都的事沈瑭向来有听说,这几年常闻官员横死,他的学生也多在其中。
“你的意思是……”他陡然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吕襄。
“涵丈,”吕襄安抚他坐下,“学生不畏死,也不贪生。生死有命,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只是我这须臾一生,比不得其他师兄有建树,但也竭尽了全力。临死之际,无父,无母,无友,无妻,无子,亦无憾。生无牵挂,死无羁绊,了然一生,这一辈子还是圆满的。”
句句泰然,于沈瑭听来,却是字字泣血,他将脸别去一旁,不忍再看他。
“涵丈,别难过,看一看学生,也让学生再看看你啊……”吕襄笑了笑,“日后泉下见了子芳,他若是问我,我又答不上来,岂不是要叫他笑话了……”
“你们……”沈瑭两眼潸然,“你们都是元亨书院的好学生,我这个师长……却是个无能之辈……我枉为人师……”
吕襄眼眶湿润,轻摇了摇头,道:“涵丈人品持重,向来兢业。做山长时,为天下哺育人才;做太傅时涅而不缁,守过,护过,驳斥过,也抗衡过。只是泰山将倾,非一人之力可阻,能够全身而退是好事,朝廷尚有您前半生的杏坛,你在,朝中的师兄师弟们才心安……”
沈瑭双目纵泪:“清血洒不尽,仰天知问谁……何苦普天之下,尽是好人遭难……”
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心之忧矣,云如之何。[1]
走出桃源村,吕襄并未回家宅,而是路过一丛丛人群,一蓬蓬灯火,沿着绪风河溯流而上,在一处安宁静谧的河畔驻足静望。
“还是这里好啊……”
他倚着一棵茂盛的杏树,缓缓坐了下来:“你自己结了杏,我可就不给你带了啊!”
他翻开一个布袋,内里是一捧黄澄澄的甜杏,信手撷了一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别误会,这是我的!盐渍过,甜的,你还没吃过吧?想你生前死后都吃不到了,我好心替你尝一尝。”
“最迟下月初二,我便可以去寻你了。以你的满腹圣贤,这么些年,总该在地下混出了些名堂来吧?加之我逢年过节便给你烧些纸钱过去,怎么说也该有权有势了吧?说好了,下月初二我去寻你,你可不能吝啬,这么多年没吃过好酒好菜,可就指着你给我接风洗尘了……”
“十二年,你都走了十二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人间处处都是变化,与你走时好些都不太一样了,我有空便写信给你,这么多年,你可有收到?”
“子芳,我心中有愧啊……我同涵丈说我孑然一身,了无遗憾,我骗了他……”
“你走那一年,绪风河还是泥沙洪流,你没能看到它如今清明的模样,我替你看到了。可是荒山变绿林,我见不到了,谁来替我看呢……”
夜深,鸟宿,河岸杨柳枝簌簌而动。吕襄瞑目,四处奔波有些疲累,不知不觉中入了梦,他一手及地,静静地垂落在温润的浅草中。
彼时,树上一颗熟透的红杏落了下来,恰好落入那怀中的布袋,布袋侧歪着,从上口落出几个惹人喜爱的杏子来,它们安然停驻在吕襄身旁,宛如在伴着一位故人入眠。
***
容悦回到悲台的时候,已是戌亥之交,路过后苑时,瞥见一眼火光,萤萤地燃着,江令桥盘腿坐在火焰旁,怔怔地望着那橘红色的光焰,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里投着纸钱纸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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