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614)
“砰!”飞过来的是太后手里的酒盏。没有砸中,落在金砖上,碎了。酒水淌了一地。
不开永巷门,她就被困在后宫里,形同软禁。
原来皇儿是这样想。
原来皇儿不但想要她手里的权,还想……
郑郎倒是把他往好处想,以为会留着他,哪怕只是为了陪伴她。如今方才知道,那孩子、那孩子早就猪油蒙了心!
那个玉贵人……她倒是彻查过,和从前那个小玉儿并没有关系。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这样阴魂不散。她想要什么,她这前脚••交权,她后脚就该撺掇皇儿立她为后了吧。就像、就像先帝立周后。
于皇后都能死得无声无息——皇儿未必就忌惮穆家了。
“……还说了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就像方才碎在金砖地上的夜光杯。
那宫人呜咽一声:“奴婢、奴婢——”
“不说就是个死。”太后语气平平,漠然道,“我方才说的,说了,恕你无罪,仍然算数。”
“……玉贵人说,如何能这样对待母后。”那宫人战栗道,“圣人说、圣人说……他母后在、在宝光寺里呢……”那宫人总觉得太后定然会勃然大怒,会剐了她,或者别的什么,更可怕的惩罚。
但是意料之外,这句话落音,德阳殿里死寂。
静了这么久,久到宫人再撑不住,整个人都趴了下去,却抬起头来——她疑心太后昏厥过去了。但是并没有。一抬头,就撞上太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那地方定然有她最恐惧也最怨恨的人。
怒火烧得这样静,静得就仿佛整个世界停止了运转。
没有人敢出声,每个人都清楚,出声定然会被这怒火烧成灰烬。连最得太后宠爱的郑侍中都在沉默中。
空气里“咝咝”地响,像是蛇在吐信子。
“……你下去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宫人衣裳都湿过三次了。她觉得她上半辈子总共加起来,都没有这么久。到终于等到这句话,她当场就哭了出来。太后看了她一眼。她赶紧收住了:保住这条命,可不容易。
太后想给自己再倒一杯酒,但是酒盏方才已经被她掷出去了。郑忱无声无息把自个儿的酒盏递了过来。
太后没头没脑地倒酒,手抖得厉害,郑忱从她手里拿过酒壶,斟了半盏。
“倒满!”太后说。
郑忱不吱声,又多倒了半盏。
酒水在酒盏里荡漾,红得像鲜血。她忽然想起她进宫的那个傍晚,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她还小,她的姑姑在瑶光寺出家,经讲得好,常年出入宫廷、贵人府邸,于皇后很喜欢她。
父亲和姑姑说:“媚娘大了,你给她看门亲事吧。”
姑姑摸着她的脸说:“媚娘生了这么好的相貌,怎么能配一个寻常人……糟蹋了。”
进宫之后才知道美人不算什么,这宫里满坑满谷的美人。
虽然姑姑极力在皇帝面前说她的好话,皇帝也只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她进宫三年,就只得了这么一眼。如果不是皇帝接连丧子,如果不是宫里的女人都害怕生下皇嗣,她算什么呢,她这一生算什么呢。
她后来总记得她进宫那天的晚霞,红得真好,寒鸦在晚霞里扑簌扑簌地飞起来,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周皇后美得就像那天的晚霞。
……
太后放下酒盏,说了一句让郑忱百思不得其解的话:“李贵嫔这胎……有七个月了吧。”
这句话不但郑忱不懂,就是太后自个儿,当时也是不懂的。
作者有话要说:
隋朝就有过姑姑毒死老公,侄女被休的事……(这也是第一卷 里太后逼三娘嫁前夫君的原因)总之古代亲族关系远比现代人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226章 受命于天
正始六年十一月,洛阳的冬来得猝不及防,碧青的天色在一夜之间转为铅灰,云低低的垂着,像是一眨眼,就会砸下豆大的雨点来……兴许是冰雹也不一定。
就和皇帝的病一样。
不怪城中流言,皇帝今年才十七,弱冠之年,虽然未必就多强健了,但是一夜之间突然病倒不能上朝,渐渐地连嫔妃、大臣也都不能见——接连几份要求见皇帝的折子都被打了回来。
偏这当口,前线也乱了阵脚。
之前接连不断的捷报,人都以为云朔之乱就要平,却不料变故猝生于肘腋。
谣传是监军元祎晦持了皇帝密诏,逼宋王交出虎符——那倒不奇怪,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宋王决然不可能长掌兵权——却不知怎的,引发了军中动乱,有说是悍将不服,以“矫诏”之罪斩了元祎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