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78)
想到这里,不由哑然失笑。
这一笑,又惹来周五目中愤怒的火焰。嘉语瞥他一眼,视线收回,忽然就扫见左手边,有人垂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是之前那个不卑不亢的蓝衣男子。他没有留意到嘉语在看他,只顾盯住棋盘。嘉语也往棋盘看,到看清楚局势,不由大吃一惊:崔九郎这样不讨巧的开端,下了这半盏茶的功夫,竟然隐隐占了上风!
莫非这崔九郎竟然是个棋道高手?可是嘉语不由自主,余光瞟向那个蓝衣男子。他的手势已经变了。崔九又落一子,悍然截断周二布局已久的大龙。周五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周二却还沉得住气,略啜饮一口饮子,笑赞道:“好棋!”
嘉语转头问蓝衣男子:“先生贵姓?”
蓝衣男子不虞嘉语开口,又用的尊称,有片刻犹豫,方才应道:“免贵,姓随,贱名遇安。”
随遇而安么,名字倒好,嘉语心想。却问:“随兄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随遇安道,“请小郎君指教。”
“观棋不语真君子。”嘉语笑嘻嘻地说,那笑意只浮在脸上,目中却冷。
随遇安的脸色变了一下,在崔九的余光有意无意扫过来之后,又更苍白三分。
除了周遭壁立作摆设的婢仆之外,在场可真真没一个傻子。对嘉语怎么找上的随遇安,又怎么会对自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说过的随遇安说出这样的话,无不疑云大起。谢云然看了看嘉语,又连看了随遇安几眼,最后目光落回到棋盘,却没有去看下棋的两个人。
周二与崔九是声色不动,像是所有的话,都如过耳风声。
唯有周五——他倒不傻,只是只要有他二哥在,他脑子就很有离家出走的趋势,又认定了嘉语不怀好意,当时叫道:“元三!你又在挑拨什么!”
“我哪有!”嘉语拈起一只杏子,杏子尚青青,随口岔开话题,“我就是好奇,不知道两位对弈,有没有赌个什么彩头。”
“没有!”周二和崔九几乎是异口同声否认。
嘉语反而生出疑惑来:“真不赌点什么么?”
谢云然扶额:“三……郎!”
周五又哼一声:“我二哥是君子!”
言下之意,小人才成天赌赌赌的。嘉语敢打赌,他说这话的时候,定然忘了,信都城外,他还和周乐赌过一场呢——还赌输了。嘉语“哈”地笑一声,又瞟了随遇安一眼:“……你是小人吗?”
“你!”周五豁地站起,周二也不看他,只轻咳一声,周五就又自个儿泄气坐了回去,嚷道:“哥!”
声音之软嗲,嘉语心里哆嗦了一下。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周五这辈子,是注定要有个兄长来管教的——也许后来就是因为周二死了,他才会死心塌地跟着周乐。没准周乐只是顶替了周二的位置。
随遇安却长身而起,说道:“元郎君说得对,弈棋怎可无注。说起来我去年得了一坛梨花春,正宜春光,这就去取来助兴。”言毕朝众人团团作揖,躬身退下。崔九郎仍然静默,也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这人真是定力了得,嘉语心想。
周二笑道:“托元郎的福。”起手落一子。
崔九跟着落一子。
手起手落十余个回合,崔九的脸色渐渐就难看起来,再过得小半个时辰,嘉语在心里偷偷算贴目,最多再十步,崔九必败无疑。
刚好轮到周二落子,周二凝视良久,一推棋秤:“崔兄承让,这一局下和。”
下和?周二还真给面子。嘉语噗嗤一下笑了。崔九的脸登时涨得通红。嘉语要开口说话,谢云然已经抢先道:“真真难得的和棋——多谢两位款待,我和三郎还要上山,就此告辞。”
不等嘉语反对,拉着嘉语就起身——当然嘉语也不会反对。
崔九勉强起身。倒是周二吩咐周五送他们出去。周五板着脸,像是不情不愿,眼睛里却有笑意盈盈。只是一直送到门口,也没等来嘉语夸赞周二,忍不住提醒道:“我二哥棋艺不错罢?”
嘉语:……
嘉语忍不住真诚地回答他:“你箭术也不错,真的。”
周五:……
洛阳的小娘子真是太不可爱了,特别是能和那个小贼混到一处去的小娘子!
出了半山亭,阳光一下子又满得溢了出来。
嘉语长出了一口气。周二倒是个妙人,风度气度都好。也不怪崔七娘死心塌地——毕竟她没有见过独孤如愿,不知道独孤如愿的好,无从比较。崔九却教人失望。不善言辞也就罢了,有人讷于言而敏于行。行事小气心胸狭窄输不起却是大忌。可惜了谢云然……只是这种事,谢云然不先开口,嘉语也不方便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