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77)
这场面话说得动听,嘉语和谢云然对看一眼,又看周五。周五面上果然有忿忿之色,就要开口,被男子稍稍拉开,轻言细语几句。周五眉目里仍是不悦,终于一甩手,蹬蹬蹬走了进去。
男子这才又笑着过来,对嘉语和谢云然拱手道:“周小郎君年纪尚小……”
“我才不小!那丫头比我小!”周五的声音遥遥传来,男子面上的笑容却并不因此减弱半分。
反倒嘉语多少有些尴尬起来,问道:“敢问……贵上是——”
“敝上姓崔,行九,”男子殷勤道,“与周二郎于此对弈,两位郎君——”
崔九郎,正是与谢云然议亲的崔家子。原本嘉语就好奇,能让崔七娘不惜私奔的周二是何等人物,又听到有崔九在,好奇心简直一发不可收拾,擅自做主应道:“我行三。我这位朋友行二。”
其实谢云然行五。
她应了声,谢云然就不便再反对——毕竟客随主便,何况她心里,也未尝不好奇。
“元三郎、王二郎君,这边走。”那男子恭恭敬敬地说。
进了亭,沿着回廊往里走,竟是精巧异常。想必崔家人费了不少心思,看来还真不是为造福路人、而是为自家女眷进山踏青歇脚打算。嘉语心里啧啧称奇,倒有些羞愧自己之前莽撞。
走了有十余步,地面铺了大幅毡毯。嘉语认得毡毯上繁复精美的织纹,是一种叫桃金娘的植物,色泽鲜艳,光彩灼灼。这不是中原的手艺。大约来自波斯,或者更遥远的地方。崔家果然豪奢。
回廊下倒垂一串一串的绿萝,繁密得简直像个巨大的瀑布,夹杂着铃兰,小朵小朵,仿佛白玉铃铛,衬着浅金色的阳光,让人爱不释手。相形之下,金狻猊中吐出的熏香反而浅淡,脉脉只如清水。
起身迎客的两个年轻男子,一着白,一着青。嘉语琢磨着那个穿白的大约就是周二。眉目与周五极像,却是要温润许多。周五是个成天舞刀弄枪的,他这个哥哥……倒像个读书人。
嘉语知道周五后来是一员悍将,时人以“再世霸王”誉之。底下周六也做了刺史。却没有听说过周二的名声。如今看他,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却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
兴许是死了。
乱世里没有人能够防备死亡,霸王之勇不能,宋玉之才也不能。
几个人相见行礼,照例寒暄。
周二笑道:“今儿天气好,我与崔兄相约在此对弈,正愁没人做个判官,刚巧两位郎君就来了,可不是天饷我?”
好巧一张嘴,难怪能骗得崔七娘死心塌地。
嘉语心里想着,正要答话,觉察到有人气咻咻的视线,目光略一歪,就看到周五鼓鼓的脸,不觉一笑,只差没做个鬼脸气气他。
作者有话要说:
冒认贵姓在南北朝是很重的罪名了。我记得南朝有人冒认被打死的……
攀附也不像后来唐朝那么泛滥。
陈寅恪说,三代之内,没有冒认的可能。虽然不一定正确,但是我采用这种说法,小周的姓氏是真的。
他就是……辈分比较低2333
第113章 起手天元
周二也意识到了,轻声叱道:“五郎!”
又歉然对嘉语和谢云然道:“五郎顽劣,两位见谅。”
嘉语和谢云然齐声道:“周郎君客气了。”
他们这厢说话,崔九自始至终只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嘉语心道,这人不知道是特别沉得住气呢,还是天生的沉默寡言。
这是崔家的地盘,倒像周二是主人,他是客人。不过细想,周家子是崔家婿,说是主人也不算错。也不知道七娘有没有跟来洛阳。
双方你来我往客气几句。
自有婢子奉上饮子和鲜果,果盘里缀了迎春花,灿灿如画。
周二与崔九彼此致意过,崔九郎落手第一子,下在天元。
嘉语不擅下棋,但是基本规矩还懂,所谓“金边银角草肚皮”,说的就是起手,以占据边角为要。崔九如此开局,接下来恐怕难有作为。这盘棋没多少看头了,嘉语这样判断,只是不好出口,就有些走神。
周五倒是难得的坐得住,看来他和兄长感情是真好。不过嘉语总疑心他可能看不懂。
说到崔家,崔家后来很出了几个人才,无论是在她父兄手下,还是后来周乐手下,都很受重用。世家高门就是如此,改朝换代,于皇家宗室是天翻地覆,于世家,是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
只要江山在,总还要用到他们,谁当皇帝都一样。
这个崔家九郎……
嘉语绞尽脑汁想要记起他日后的仕途走向。奈何这个人就和周二一样,在日后混乱的局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如同她记不起谢云然的结局一样。其实乱世里,她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有余心去打听那些不过几面之缘的人,打听出来他们也救不了她。她后来,连嘉言都再没见过几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