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11)

作者:四腔心

方才被贺牗尽说着不相干的烦扰,便没有把那辆马车放在心上。然而现在细细琢磨,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内侍并非是在御前伺候的,一日也见不了几次圣上。顶多说是偶尔在皇帝面前晃悠几下,打杂的那一类。盛相又同陛下亲厚,正得圣心,就算哪日想起来随口提他一嘴,说不定就能到御前伺候了。

短短片刻的斟酌,内侍就带了点讨好道:“是昌乐侯府。”

寻常人都不会在意一辆司空见惯的马车,盛鸿祯也是并未抱希望的随口问了问,没想到真有了收获。他看向小内侍的眼神登时变了些许。

小内侍还以为是在疑心他,微躬着身子补充,“赶车的家仆腕上系了白布,近期有丧的只有昌乐侯府。而马儿的胸带上配颈缨,若小人没有猜错,马车里还是景侯爷本人。”

本朝对阶层的划分从衣着到日常出行无不具体。哪怕是拉车的马都有一二等之分。非三品以上的官员不得许马以缨饰。满朝文武,能配得上缨饰的更是数得过来。

盛鸿祯越听脸色越沉,最后让家仆客客气气将人送走了,他站在檐下对着淋在脚尖前的雨水心事重重。

身上小皇帝赐的披风边角被风轻轻吹起又落下,潮湿的寒气顺着袖口直往衣裳里钻,然而也不敌突然跃在心头的某个猜想来的冰冷刺骨。

在顾七被狱卒勒死之后,无论是小皇帝,还是杜介等人都理所当然的把怀疑的那条线往痛失爱子告假多日的昌乐侯身上引。独子骤然身死,为人父母怎会不想找顾七报仇雪恨?

或许是圣上的犹疑摆的太久了,久到景中良已经不相信能从律法中得到什么结果,久到安耐不住动了手。

外人看来,定安侯顾宣武无论在势力还是财力上都要稍长昌乐侯景中良半截。小皇帝捉摸不定的态度摆出来就是渐渐把天平倾向顾侯爷的趋势,景中良独子的死很可能就那么不了了之。人嘛,难免狗急跳墙。

以上种种纯属先前的臆想。

昌乐侯的马车去的方向直冲御街,沿途虽有不少铺子和金银交易行等,但风雨天的,除非闲的发慌才往那些地儿去。除此之外只有宫城。

若真如他们一开始的设想,顾七刚死,景侯爷就生怕不会怀疑自己似得往圣上跟前凑?

家仆把事先准备的披风搭在胳膊上,撑着伞提醒,“家主,还是快些进屋吧,着了风寒可不好。”

沉思中的盛鸿祯被惊醒般,慢悠悠侧首问:“若子女被人害死,律法又无法让凶手绳之以法,你会如何?”

没由头的话问的家仆一愣,半是疑惑半是实诚道:“那自然是要拼命了,不死不休。”

说完,他又满含自信笑了,“不过咱文朝定不会让犯了事的人逍遥法外。”

有人想在朝堂上只手遮天,让文朝改名换姓。文武百官各存心思,尔虞我诈,逍遥律法之外的人多了去了。四顾皆是浑水一汪,但在这日午后的雨幕中,站在盛鸿祯面前的人却真诚地说着信任律法的话,仿佛生来该如此。就像天地君亲师那般深刻骨髓。

家仆也是数不胜数的百姓中一员。小皇帝尚没有能力亲政,可他坐在崇政殿的龙椅上,在百姓的眼中即能撑起文朝的天。

盛鸿祯欣慰又哀戚,拍了拍家仆肩膀,“怎么惩治恶人始终都是律法的事,以暴制暴只会把自己从受害者变成刽子手。”

所有知道顾七死了的人都会认为是景中良所为,在他们眼中,景中良便是从受害者变成了刽子手。

变成刽子手的人此刻正跪在延和殿内。并非小皇帝苛责,他见到了人倒是体贴入微,嘘寒问暖,就连内侍搬来的圈椅都加了层软垫,生怕落个苛待臣子的名声。可景中良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放着平白的舒坦不要,执意跪在地上自讨苦吃。

地龙烧的暖和,跪在地板上也不会把膝盖冻出什么来。劝阻了片刻,小皇帝自己舒舒服服坐在圈椅上坦然受了这一跪,居高临下的俯视躬腰憔悴的昌乐侯。

“侯爷瞧着瘦削许多。景佑没了,朕亦心痛,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当好好地才是。侯爷莫要损了自己身子。”

赵献年纪不大,却已经会娴熟的变脸。眉毛一搭,唇线一抿,当真摆出个心痛难忍的模样来,谎话说的不带卡壳,更是默默地对着人心窝子狠扎了一刀。

民间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

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又被狠扎了刀子的景中良憔悴的脸色更是苍白,有气无力道:“臣谢陛下关怀。”

目光直直地落在地板上,空洞的没个神采。

戳了别人一刀的小皇帝心里舒坦的要命,他依旧搭着眉眼,踱步上前做出不忍的表情来,想要亲手扶起他。却不料对方猛地抬头,原本空洞的眼睛蹦出异样的光彩,恍若对着血肉流着口涎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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