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幸而(13)
他想他只是松开手了一会儿,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没来得及去探究答案,刚刚还拼命要避开自己的少年突然扑来,把自己往他身后一拽。
“怎么——”
“哟,你还活着呢,婊子。”
他被过度的力道甩在地上,第一反应要爬起来,艾伦没有看他,只往背后伸手,示意他别动。这时利威尔才闻到浓重酒气,说话人声音嘶哑,听着像变声失败的青少年。利威尔在暗处悄悄扭过身子,看见几条影子爬到艾伦脚下。
艾伦直起后背。
“你们这帮蚂蝗都还活着,我当然不能死了。”
“给男人捅屁眼的玩意。”其中一人嗤笑。利威尔看见艾伦手悄悄攥成拳头,来的几个人都没他个子高,但体格粗壮,一只手就能把他纸一样薄的后背撕碎。
艾伦站着没动,头定定地昂起。
“怎么,你们也想给我捅来试试吗?”他笑着说,“先说好,我很贵的。”
一般来说,遇见不良少年的解决办法和在野外遭遇熊相同,缓慢退后,不与他们视线交汇,直到退出危险区域,而不是像那少年现在,迎着暴怒的敌群,像无畏的小豹子一样冲上去。在利威尔发愣的几秒内,他已经揪着一个人的耳朵,拳头挥过去,半颗牙齿掉了下来。藏在深巷里的其他人纷纷围过来,有人尖叫,但最终没有一个人上前。
利威尔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艾伦,他喊,其中一人看过来。
“又从哪搭来个贱货。”那人轻蔑地说,朝利威尔啐了一口,艾伦迅速反应,一脚就把那人脚踝勾住踹翻,那一瞬间里他就被人抓住空隙,另外两个人上来,一人制住艾伦的一条胳膊,往后一扭,艾伦表情痛苦地歪了身子。
利威尔紧攥着手机,朝那群扭成一团的人走过去。艾伦大声吼道,别过来,他说,滚,滚得越远越好。
“放开他。”
他没理艾伦,对那群混混举起手机,“寻衅滋事,聚众斗殴,我刚好录下你们是怎么欺负他的,这些影像已经传到了我的私人邮箱里。”
他向前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全靠成年人独有的镇定逼退这群不良少年,对面人慌乱起来,虚张声势地骂着脏话,大意包括诅咒利威尔已经离世的母亲以及她的贞洁。
“放开他。”利威尔又走近两步。有人威胁地向他挥一挥手中的酒瓶子,但却始终不敢有下一步动作——这倒是和利威尔本人的低气压场有关系,毕竟虽然他身板个头没一个占优,从小到大却没受过欺负,都不是靠着捡来的好运气。
“现在你们离开,你们之前在这里做过什么,对他造成的伤害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利威尔说,声音洪亮,“但要是你们再纠缠下去,我手里的录像够把你们送进少年管教所了。”
两个扭着艾伦的人对视一下,讪讪地松了手,艾伦一下子滑坐下去。其他人散开,骂骂咧咧地撞过利威尔肩膀,那个被艾伦绊倒的人也从地上爬起,试图离开,但利威尔拧住了他的胳膊。
“你他妈要做什——”
利威尔精准地朝他裆部踹过去,那人哎哟一声滚到地上。
“操你妈!”他骂人时候还喊了声疼,利威尔又往上加了一脚。
“把你那玩意卸了能让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吗?”利威尔低声威胁,随即向艾伦跑过去,皮鞋跟有意无意碾过那人脚趾头。
他揽着少年肩头把他扶起来,问他是否还好。艾伦手掌撑地,另一只手抹掉唇边伤口上的血丝。
“利威尔先生,”艾伦转过身,无奈地朝他笑,“我没见过你这么爱自找麻烦的客人。”
利威尔作势拍了他的后脑勺,手举起来很高,但放下去时小心得像对待雏鸟。
“说好你能打得过他们的呢?”利威尔嘲笑着问,“我很好奇,你到底怎么在这里活下来的。”
“活不下来,死了也好。”艾伦也自嘲着答,利威尔又打了他一下。
“不许胡说,”他说,“我送你去医院。”
他说着就要架着艾伦起身,但艾伦站起来,拂掉他的手。不用,他说,我休息一下就好,您回去吧。
利威尔放下手。怎么,他说,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艾伦摇摇头,我不接受你做我的救世主,我也不能再见你了。
“我还有几个月就要走了,再见到你,我怕我就走不了了。”
初秋夜里还剩几声微弱蝉叫,混杂着一点奇异的悉悉索索声,它们与艾伦的话一起在利威尔脑海中引发了一场轰鸣。那一瞬间他想问很多事情,你要走去哪里,你为什么不能见我,为什么你见到我,就无法离开。他知道每一个答案都显而易见,就藏在对面少年没擦干净血痕的唇齿间。
他只差一步,所以他没能注意到身后的奇怪响动,或许他注意到了,但他决定任由一切发生。是艾伦先发现的,他大喊,小心,利威尔先生。利威尔猛地将他按下去,用自己的右手右肩挡下了一整个飞来的酒瓶。
玻璃扎进手臂时他还没什么实感,酒瓶稀里哗啦地碎落,他听见当晚最凄厉的一声尖叫,刚刚还被踩在地上的人爬起来,转身就跑,艾伦冲上前去,抓起掉落在地的酒瓶残骸朝那人扔过去,利威尔想拽住他,抬手时疼痛才迟钝地涌上来,看见一块大玻璃扎进他的上臂。
他疼得倒吸凉气,艾伦三步并两步地赶回来,在他瘫倒之前扶住他。
“你怎么不躲——”少年手发着抖。
“抓着我。”利威尔说,冷静到令他自己都感到陌生。他倚着艾伦身体,另一只手把玻璃片抽了下来。那可真疼,不亚于生生剥掉人的指甲,或者从大腿上割下一块肉,利威尔没忍住一声轻哼,血淅淅沥沥地滴,艾伦惊叫,一把握住他的手。
“救护车,对,救护车……”他手忙脚乱地掏手机,利威尔手上没了力气,只好用脚踢他。
“别在这里,”他说,“去附近的停车场。”
艾伦的眼睛愕然睁大,大滴大滴的眼泪开始往下掉。利威尔费劲地伸手去擦,把他原本就花掉的脸摸得鲜血淋漓。
“哭什么,疼的又不是你。”
那少年眼里凝着水雾,晦暗灯光下融成失焦镜头里的城市霓虹。利威尔没见他哭成这样过,他的右眼皮对盐水过敏,半张脸立刻肿了起来。真难看,利威尔想,别哭了。
他正要说,那少年抢在他之前,模样比遭遇世界末日还惨烈。
他说,利威尔先生,我为什么要这样遇见你。
利威尔笑了一下。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做你的救世主。”他说,“但你是我捡来的破布娃娃,脏成什么样,也是我的破布娃娃。”
艾伦抓着他肩头的手一下子收紧。利威尔觉得疲惫,半边身子开始发冷,大概是失血过多。艾伦脱下衬衫,乱七八糟地缠上去,做最基础的止血处理。然后他蹲下,姿势别扭地把利威尔背起来。
利威尔侧脸贴上去,触碰到熟悉的体温,少年后背还没长到足够的宽阔和结实,但靠上去很安全,像是初秋夜里的毛毯。手臂仍有血渗出,先是把艾伦的衬衫染透,又将他大半个后背浸得通红。真好啊,利威尔模模糊糊地想,一直都是那个人像颜料盘一样把痕迹往自己身上抹,他回回都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把自己洗得能够外出见人。这次终于轮到他了。
“会没事的,利威尔先生,”少年悄声说,“很快就到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会没事,艾伦在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嗯,他回应艾伦。但其实他还有很多话都想对艾伦说,在艾伦离开的那一天他就想说了。
“艾伦。”他唤道。
“什么?”
可是不急,他等了那么久,不差一时半刻,他需要先休息一下,他已经被想念折磨了一整个初秋,又碰上了这么个耗神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