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成欢喜(2)
孙二爷盯了他一会儿,缓缓叹道:“角儿不愧是角儿,台上能唱,台下也能唱。若我少活个十几年,怕是就要信了。”
那枪管子很凉,就这么抵在他的额间。
“被枪近距离击中,除了弹子血口,边上还会有烧焦的痕迹。这东西很难看,留在沈老板脸上未免可惜。”孙二爷将枪往下移,点在沈轻舟的心口处,“沈老板过了桥喝了汤到了来世,可别再干这些事儿了。”
说完,孙二爷扣下扳机。
暗夜里,手枪「啪嗒」响了一声,却没打出子弹。
“唔……”
孙二爷的反应很快,可架不住沈轻舟早有准备,他手中银光一闪,几乎是转瞬之间,匕首便没入了对方腹内。沈轻舟握着刀在那儿转了一圈迅速抽出,接着抵住孙二爷的喉咙,找准地方狠手一割——
和唱戏不同,台上的虞姬自刎只需拿刀架在脖子上轻轻划过。但真要割断一个人的血管需要很大的力气,尤其是脖子上的。或许因为这样,那儿溅出来的血也多。
沈轻舟抹了把脸,袖子上染上一片污色。
“二爷深谋远虑,我若真对您用枪,这声音传出去,我哪里走得掉?再说,用那样小儿科的手段对您,未免太不尊重。”
孙二爷瘫在了水塘边上,血水淌了一地,蜿蜿蜒蜒顺着石头路流进了塘里。
浓稠的血在水里一丝一丝化开,像是有人从岸边往那儿推,水里起了轻波。
被搅乱的水面上模模糊糊映着一个人影,那人四处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留下痕迹才走。他身手矫健,脚尖一点手上一撑就越过墙去,树影晃动几下,他便没了踪迹。
鬼魄一样,可怕得很。
2.
沈轻舟的动作很轻,走得却快,像是飘来的。
他坐上车后座,还没来得及闭眼休息,就听见前排传来一声轻笑。
“累了?”
沈轻舟微愣,往前探去:“少爷?”
火光一闪,许知远往前凑去点了一根烟。
“我今儿个得闲,左右无事,便来接你。”他吞吐着烟雾,“受伤了吗?”
许知远只是随口一问,对于答案并不关心。沈轻舟却是受宠若惊,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缓和了一些。
“没有。”他用袖子擦着脸,“我没受伤,脸上的血都是孙二爷的,回去洗洗就行。”
“那就好。”
许知远一手拿烟,一手把着方向盘,他将车开到了距离酒馆不远的河堤边上,随后打开了车窗。他抬手在鼻间扇了一下:“下去把脸洗一洗吧,血腥味儿太重了。”
沈轻舟先是往后缩了缩脚,很快又反应过来,开了车门便下坡往河边走。
青梁河道很偏,边上就是树林,没有什么人家,与青梁河离得最近的一家酒馆也有十分钟脚程。兴许是没人没生意,那家酒馆休得很早,总在晚餐之前关门。
这么一个地方,又是深更半夜,附近连个鬼影都没有,更不可能有人。
沈轻舟没有被发现的顾忌,他洗得仔细。直到确定身上再没有血迹了才起来。
可他刚刚站起身子,便又想到什么,重新蹲回去。
他脱下外袍在水中搓了搓,准备把血腥味弄干净了再回车上。
正洗着,他身子一僵。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男女欢好时发出的。一阵阵细碎的呻吟随着夜风飘来,钻进了他的耳朵里,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指,捏得指节都发白。
说是熟悉,却也过去十五年了。
记得那时候,他还不叫沈轻舟,也还没有学唱戏。
那一年,他还叫沈狗儿。
沈狗儿自幼就白嫩好看,生了一张女孩的脸。他没有爹,只有一个娘亲,可他的娘亲不喜欢他,看见他就不耐烦。他年幼无知,只当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稍稍长大,便明白了,他不是没做好什么,而是在娘亲的眼里,他不该存在。
他的娘亲是风尘人,常带些恩客回家,昼夜不分,寒暑不分。
每到这时他就会被赶出来,在门口蹲着。
晚上还好,但若在白天,那巷子里难免有一些街坊邻居路过,记忆里他们总是对他指指点点。他们叫他小娼妓,说他脏,不让自己的孩子接近他。
他很委屈,但很能忍。
幼年时候,他总是忍。
可即便和其他孩子的成长方式不同,沈狗儿也就这么个年岁,再怎么能忍,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有一回,他和一个拿石子扔他骂他的大孩子打了起来,他揍了那人一拳,起先觉得痛快,可没过多久就被一帮孩子围起来了。他拼命跑,跑了很远,最后还是没躲得过,那一天他伤得比平时都重,脸上挂的彩也多。
当年他是真恨,恨那些人,恨自己,也恨他娘。被打到无力还手的感觉很不好受,经受着拳打脚踢,沈狗儿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将来的自己会感谢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