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成欢喜(14)
那是个手掌大的陶瓷摆件,孩子玩的东西,街上到处都是,没什么好说的。
货是便宜货,来处却稀罕,是许知远给他的。
它在这儿很多年了,也不晓得当初许知远是从哪儿捡来的,把玩了一阵,随手就搁在了他面前。
当时,许知远叫他帮忙扔了。他倒好,拿着人家不要的东西当宝贝。他把这小东西放在了书桌上,每日给它擦灰,不明白的,还以为这是什么珍稀物什,需要这么对待。
瓷白的小玩意儿在夜里亮得晃眼,沈轻舟魔怔了似的,伸出手来,将它一寸一寸地往桌边推。他的书桌没多大,不多久,东西就被推下去了。
“啪——”
望着一地碎瓷片,沈轻舟呆呆愣愣,半晌不晓得反应。
窗外的月轮移了位置,照进来一束光,那白光正好打在碎瓷上,沈轻舟眨眨眼,起身去拿了扫帚和撮箕。
以为多结实呢,原来只是没碰它罢了。
沈轻舟将碎瓷片和地上的积灰一起扫走,倒在了垃圾桶里。瓷片碰撞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很响,他却仿佛没听见,把东西一放,转身回了卧室。
瓷的就是瓷的,若是早些磕着,怕是早就碎了。
第二天,沈轻舟去了戏院。
李风辞早早等在那儿,他身上的衬衣西裤穿得妥帖,手里摇着一把折扇。较之大家心目中杀伐果决的大军阀,看起来倒更像个矜骄清贵的少公子。
“今儿个唱什么?”
“便唱一曲《杜十娘》吧。”
沈轻舟既不化妆,也不换衣裳,他把外套挂在一边,随口就来:“多年的心愿未白想,我定与李郎配成双。”
“啧!”李风辞将折扇一收,“我瞧你这句不入活儿,唱着也没有以往的水准,仿佛境遇与词儿是反着来的,还是换一首吧。”
沈轻舟的动作一停。
这几天戏院没人,倒是成了李风辞的专场。
沈轻舟在这儿唱了很久,他入戏总是很快,唱得也好,以往许知远空了也会来听,就坐在楼上包厢。可如今戏院里空空荡荡,没有光亮,连台上都只站着他们两个。
“这不是表演的时候,难免入活儿慢些。”
“是吗,我怎么瞧着你说的不像真话?”李风辞拿着折扇比了比,状似无意道,“反而我讲的那句更贴近。”
沈轻舟但笑不语。
这里实在太黑了,不远处的小窗户即便打开了也亮堂不了多少。李风辞收起折扇,掏出打火机,他拇指一擦,火机便冒出一簇火苗。
那簇火苗吸引了沈轻舟的注意。
他转身,蒙眬间看错了人,误以为那火苗是十五年前蹿过来的,而他也就透过这微弱火光望到了过去。
“听说许家少爷结婚了?”火光映在李风辞的脸上,“也不是听说,那天我在街上瞧见你跑过去,再往前走,就听见人说他们的婚礼办得热闹。你是去送祝福的?”
“对。”
“看你这不情不愿的模样,不想去为什么要去?”
“我清楚自己,不去会后悔。”沈轻舟笑着反问,“再讲,人活着哪那么自由?不想做的事就能不做吗?”
这句话听得耳熟,以前也有人这么同他说过,李风辞顿了顿:“说的也是。”
李风辞大概只是随口附和,沈轻舟心口却有什么东西被这一句拽着涌出来。
沈轻舟活了二十多年,没过过一天舒缓的日子。他压抑惯了,偶尔想说些心里话也无从开口,却是这在台上,不想再演别人的故事。他想讲讲自己。
“你看,我以前也不喜欢唱戏,我也不喜欢做一些老鼠一样的事情,我见血还犯恶心……”
沈轻舟想说的很多,可他不过刚说了这一句,李风辞便把火吹灭了。
在火光消失的一瞬间,沈轻舟的喉头一干,忽然没了声音。像是放到一半的电影,随着白光消失,幕布上的画面戛然而止。
李风辞毫无察觉:“这样?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还是其实你一直想离开,可惜却走不了?”
戏院空荡潮湿,又不通风,给人一种闷热压抑的感觉。李风辞觉得不舒服,将袖子往上挽,给自己擦了擦汗:“欸,你不热吗?”
沈轻舟摇摇头。
“你还真是玉琢的。”李风辞玩笑般地捏了他的脸一下,“不出汗就算了,身上还这么冰。”
沈轻舟皱眉:“别动手动脚的。”
李风辞惊道:“至于吗?”
说完又想到沈轻舟的身份处境,李风辞尴尬了一瞬。这世道远没有人想的那么干净,尤其是下九流的地方,最容易藏污纳垢,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沈轻舟对一些东西敏感也正常。
李风辞脑子转得快,道歉也快:“方才不好意思,若有冒犯,沈老板给我个面子,不要和我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