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成欢喜(10)
原先平稳的步子变得凌乱起来,沈轻舟眼睛一眨,眸中便带上了水雾,整个人的气质登时变得迷蒙。大抵是在台上待得久了,他入戏总是很快。虽然未必真沉浸了进去,但那些东西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偶尔他也会想起一句老话,说戏子无情。戏子倒未必真无情,只他们一时哭一时笑,看着善变,有情也叫人不敢轻信,索性将他们全判成假的,笼统道他们只知逢迎,没有真心。
可是……
他喝一口酒:“都是人,人怎么会没有心?”
有心也要被误会,所以说,干这一行真亏。
“真是亏啊!”
沈轻舟身子一歪,踩着地上的泥水,脚滑撞到墙上,掼得胳膊疼。他也不想再动,索性停在了那儿,未料到自己刚刚顺势坐下,就听见有个人在他身边停住了脚步。
“你怎么了?”
仿佛三九天顺着脖颈滑下了个冰块至背脊,沈轻舟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身前的人背光站着,脸上戴着个小面具,很孩子气的东西,和他周身的冷然气息十分不搭。
这面具是金夙姗送许知远的,许知远原本是戴着好玩,戴了会儿就准备摘。但或许是此刻沈轻舟脸上的惊愕取悦了他,他搓了搓手指,就这么蹲下来。
许知远隔着一层面具与沈轻舟对视:“喝醉了?”
他这一问太响,比那惊雷更能炸着沈轻舟的耳朵。
先前被压住的酒气在这一瞬蒸腾成雾,慢慢浮了上来,搅得沈轻舟大脑一片混沌。他睁眼,看见了八岁那年的变故,看见了久违的许知远。
没有人知道这短暂的一秒里发生了什么,就连沈轻舟自己都摸不清。然而,再开口,他吐出的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沈轻舟说:“是陌生的朋友吗?”
许知远挑眉,心道他这是醉得人都不认识了?也好,左右无事可做,索性陪他玩玩。
“是。”
沈轻舟松了一口气似的。
平日撑着他的那股子精气神全被抽干净。此时,他整个人瘫在墙角,气质靡颓,毫无风华,和街边醉鬼没什么两样。
他带着酒气打了个嗝儿,语气轻松,闲聊似的:“朋友,你知道吗?我心里有了一个人。”
许知远蹲得腿麻,又见沈轻舟放松舒适,干脆学他的模样,坐在了他的身边。
“是吗?”
沈轻舟打量许知远一眼,突兀地笑了:“喝酒吗?”
许知远将他递来的酒瓶子推了回去:“不用。”
沈轻舟也不介意,就着那一推便又喝一口。
“我喜欢那个人很久了,可发觉不久。在发觉时,我想过许多。”他咂了下酒香味,“我想,倘若日后我还能成婚,婚后有了儿孙……罢了,我这状况,还是不要祸害人家的好。不过,便是我这辈子都走脱不出,以后也想收养一个孩子,不单是为了养老,其实我很喜欢孩子。到了那时,我若给他取名字,定要在那名儿里加个「知」。”
许知远明显愣了愣:“哪个知?”
“知道的知,也是不知的知。”沈轻舟说完便笑了,笑着笑着又沉默下去,良久才再开口,“我晓得我们没有可能了。但我总忍不住想,这余生的亲系里。不论是哪儿,能再多沾着他一个字都是好的。我别的也不奢望了,只想求那人一个「知」。”
月色昏暗,沈轻舟低垂着眼,脸上带笑,可许知远总觉得那笑浮于表面。许知远被酒气一熏,架着人下巴便把沈轻舟的脸抬起来。
与此同时,那面具的挂耳断了。
沈轻舟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明显一慌。
他不是不知道面具下是谁,可有些话,隔着面具说和摘下面具说,到底是不一样的。
在挂耳断开那一瞬许知远便松了手,他着急扶住面具,生怕它摔坏,因此错过了沈轻舟眼底的情绪。等他再抬头,看见的是一张醉醺醺的脸。
许知远直觉自己错过了些东西,可这感觉太过奇怪,不过刚刚闪现就被他抛之脑后。
“你喜欢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沈轻舟痴痴地笑,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甜蜜的事情。他说:“知夏,叫知夏,是我们戏班子里的小丫头。”
许知远看着这个笑容,想起了金夙姗。
“看你这模样,那丫头想必极是可爱。”刚一说完,他又不懂了,“那为什么说不要祸害人家?”
沈轻舟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就这么盯着许知远,如同直视太阳的孩子,刺眼也不移开,只等自己惊慌不已的心渐渐平稳下来才又说道:“我在明是个戏子,在暗又拿着刀枪,这日子过得,不是假意逢迎就是刀口舔血,怎么说都没个安定,这还不是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