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授莞尔,“最常见的就是你一接手,发现这玩意除了你没人能干……国外都快做烂了的东西,一回国内,发现这个没有,那个也没有,跟个漏洞似的。怎么办?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顶。”
“为了开一门课写教材,写简纲,培养学生……”老教授说。
“非得我们顶起来不可……其实心里没半点儿底。只知道一件事:我们如果不做,就没人做了。”
然后老人笑了起来,对思归说:
“然后我们顶着顶着,不知怎的,就走到了今天。”
李文正馆里的五百万本书。
思归查阅资料时的眼花缭乱。
余思归莫名地受触动,下一秒李院士也淡淡开口:
“2003年,我去MIT出差。”
“当时参观人家在马萨诸塞的实验室,”李院士笑了笑。
“参观完了,我去人家纪念品商店逛。我女儿那时候上初中,我想给她买点新奇好玩的东西,在纪念品商店左挑右挑,挑中了一对对讲机。”
思归:“……?”
“一百美元。”他说。“当时折合人民币八百块,我那时候一个月工资也就两千。”
然后他说:“我买回去,我女儿很喜欢。拿着对讲机在屋里到处跑,到处玩,但是很快就没电了……没电了我得充电呀,所以我把对讲机往充电器上一放。”
“噼啪一声就烧坏了。”老人道。
院士无奈道:“美国额定电压是110伏,我们是220。整整差出两倍来。我扛着一对对讲机,跑了上万公里带回去给她,八百块听了个响儿。”
思归听了都心疼,差点儿龇牙咧嘴的,然而下一秒李院士问:
“小同学,你知道我为什么买么?”
归归条件反射地问:“为什么?”
然后老人淡淡地说:“那时候我们生产不了这个。”
思归一愣。
“对你们这辈人来说很难想象吧?”老人好玩地问。
归归点点头,老院士笑起来:“但我们当时就是生产不了。大江南北这么多厂子,别说这么微小的集成电路了……摩托罗拉的大哥大是1973年的时候诞生的。”
“但2003年时,我们连个小小的、快被淘汰的对讲机都生产不出来。”
他笑着问:“这才多少年呢?”
思归十分震撼,坐在评委席上的院士又笑道:“我在很多场合,很多讲座,几乎都会被问到同一个问题。——那些主持人问我,李院士,你有什么想对年轻人说的话?”
李院士道:“最开始我说,我希望你们好好学习报效祖国,后来有人录了个视频把我发网上,说我说话假大空;后来我说我希望年轻人能担当起这个时代……然后还是有人不满意,认为担当起时代太累了,我不应该把它强加给年轻人。”
“我无法指责他们。”李院士说,“因为这个担子就是很沉重,而幸福平淡的一生就是很好的。”
思归点点头。
“我跟老张老刘仨人一届的。”老院士忽然有点贱地说:“我仨年纪一大把了,每个人基础病一堆,我高血压,老刘高血糖,老张高血脂,不知道谁第一个翘辫子。”
刘教面无表情道:“你太贱了。你第一个。”
老院士恶作剧得逞,抚掌哈哈大笑。
刘教授又转向余思归,替老同学把话说完:
“……我们迟早会死。”
“但时代的重担永远会在那里。”
老院士笑了笑,看着思归道:
“你年纪还小,我不知道你将来会怎样,会经历什么,但此时此刻我还是会祝福你。”
老院士道:
“小同学,祝福你一生不平淡。”
祝福你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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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思归小声说。
老院士笑了笑,不再说话,他旁边刘老师对着他拿拐杖的手背就是一巴掌,似乎看到他就恨得牙痒痒。
张客舫从始至终没说话,并不理会老同学的犯贱,想起什么似的,只沉默着望向思归。
成泯忽然道:“余思归,谈谈你对这个课题的感受。”
“啊?”思归一愣。
成泯锐利地看着她:“谈谈你做我布置的「不可能」课题时的感受。”
“累。”余思归痛快回答。
“明知不可能完成,明知前方一定是失败——是什么让你坚持?”成泯问。
余思归回答:“不晓得,但我想看看我的极限在哪儿。”
“看见了吗?”成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