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着日月流转,这座山越发的难以撼动。
可我还远称不上是一座山。
思归看着熟睡的盛淅,难过地想。
……我更像是还没耸起的一个小土包。
以后会高耸如云。但远不是现在。
落雨的长夜里,思归躺在盛淅身边,怔怔看着他深邃且骨相分明的眉眼。
窗外传来落在梧桐叶上的雨声,盛少爷睡得很熟,呼吸平稳。
余思归能从呼吸判定这个人究竟睡没睡熟,正如她会在不同寻常的翻身声中惊醒,会安抚那个人至睡着为止一般。
可是,对一个人的喜欢,不该成为人生的全部。
思归闭了下眼睛,想起妈妈的一生。
柳敏的一生是由梧桐,未竟的梦与破碎的声响组成的。那年柳敏仍青春年少,站在最高学府门口,与同侪们推杯换盏,许下改变世界的愿望;最终却在病榻上怅然地离开人间。
——那,盛淅,你的一生会是由什么组成的呢?
思归怔怔地看着同桌宁静的睡颜,他睡得十分熟而重,思归听窗外的秋雨,只觉雨水敲击着她的壳。
一首诗重重地敲击心上,碎出万千春天的山岳。
我希望你的一生,由最美好的东西组成。
少女对他许下最初的愿望。
盛淅,我希望你的一生是强大的,是能刺破这世界的心脏的。
我希望你的一生是甜蜜的,是柔软的,是美好的。
——像春夜圆月。
最最好,能像高一那年,我们坐在十班窗口看见的,那片夕阳烧灼的大海。
那一刹那,归归想起自己曾经有多想要面前这个人。
“喜欢……是占有,”
雨夜悠长,归归泪眼模糊地喃喃:
“但能放开手的,才是爱。”
「爱。」
葬礼后思归整理了她的遗物。
柳敏真的非常爱看杂书,在病床上也留下了不少,其中有一本叫《刺鱼》,讲的是一个父亲离婚后带着得了白血病的年幼儿子独自生活,两人相依为命,父亲四处下跪、借钱、丑态百出地找能救儿子的骨髓,但在终于找到配型时,父亲确诊了肝癌。
于是父亲做了一个决定。
他让离异的妻子把儿子带走,告诉儿子:「爸爸要再婚了,以后不要你了。你和妈妈过吧。」
「我宁可他觉得我还像个人渣一样,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
「那样至少他不会知道我死了。」
父亲说:
「因为我爱他。」
因为我爱他。
余思归在殡仪馆的凌晨等追悼会时,边读边哭。
妈妈留下的那些书没一本她读了不哭的,不论是笑话集还是小说,连想起来都难以承受,就像此时此刻——
——她看着盛淅的侧脸,哭得像是碎了一样。
思归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希望他能幸福,生活顺遂;希望有一块十八岁的归归可以永远地随着他离去,给予他永生不灭的祝福。
不是那个总是要他跑这么远的累赘。
而是那个爱他的。
那个愿意让他走的。那个全身心地希望他能幸福的。
「初恋」的意思,是「少年人生第一次去爱一个人」。
而「爱」的终点,是交付自己的一切。
“……再见。”
思归贴近自己人生的初恋。
少女泪水咕噜噜滚进被褥,她贴近,却没有碰到那个人。
“这次总算说给你听了。”她颤抖着,带着浓重的泪意,说。
恋爱不是人生的全部。所以我放你走。
盛少爷在雨声中熟睡。
但思归任性地默认他听见了自己说再见,在黑夜里温驯甜蜜地蹭了蹭少爷的手指。女孩子眼睫湿润,姿态柔软又顺从,像是一只被他终于驯服的小动物。
天地间乌黑秋雨,雨滴落上梧桐叶。
盛少爷浑然不觉,翻了个身,并且把胳膊抽了回去。
-
……
其实,想告别从不是难事。
只是思归先前迷恋温暖,总是不舍得而已。
……
在盛淅送余思归回校的路上,少爷显然没察觉异样。
毕竟唯一的异常是余思归打探了下他火车班次的时间。而知道了时间之后,思归算着火车发动的时刻,估摸着他的列车已经驶出车站,给少爷发了她半夜在被窝里就写好的告别信。
而他买的复兴号,中间只经停一站。
看到消息后,就算想下车赶来,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