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淅噗嗤笑出了声。
他笑了好半天,才忍俊不禁地说:
“老贺更喜欢你。”
归归一呆:“啊?”
喜欢我还把你安排到我身边当同桌?
“因为你和我不一样。”盛淅说。
思归:“……?”
思归完全没懂,盛淅在紫荆公寓的喧嚣中,沉默了半晌,忽然问她:
“回答我一个问题。余思归,你认为这儿是「应许之地」吗?”
余思归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圣经》旧约创世纪中,大洪水前亚伯拉罕崇敬上帝,故耶和华对亚伯拉罕许诺了一片土壤可流出蜜与奶的至福乐土,供他的后代居住。后世称那传说中的乐土为迦南。
信徒称其为「应许之地」,意为上帝承诺的终点。
——他在问,大学应不应该人生的最终追求。
思归想都没想:“不是。”
她答完,盛淅说:“这就是老贺更中意你的原因。”
归归一愣:“阿?”
“因为他一直觉得你迟早会知道——大学,哪怕难考如清华北大,也从来都不应该是人生最终的归处。人生是一场远航,而且远得超乎我们所有人的想象。”
归归没反驳,又过了好半天,终于呆呆地问:
“但盛淅,你不也是一样吗……?我甚至觉得你明白得比我早得多。”
“不完全是。”
他说。
过了会儿,盛淅又笑了下,道:
“但你是在老贺面前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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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余思归最终还是没挂掉盛淅的电话。
只是早自习开始了,归老师不得不回去。
那天晴空万里无云,读书声琅琅入耳,归归坐在桌前对着书走神,过了会儿,从书包里摸出老贺送她的那本书。
——那本漂泊于湘西与云滇之地的,西南联大的西迁史。
思归盯着那封皮看了许久,把书放回去,又把课本摊平,莫名地有点怀念老贺。
老贺是个挺有意思的老师,他是那种非常典型的班主任:小事让人痛苦,大事上却从不犯糊涂,思归去年能从那种高压环境中活下来,多亏了他的包容与照顾。而在她离开学校前一天,老贺专门叫她去了趟办公室,听了归归未来的打算后,老贺长舒了口气,把这本书送给了她。
那时思归隐隐地有种感觉,仿佛贺文彬在教书工作之余,其实还在等待一种学生。
那种,能被他「点亮」的学生。
初秋的阳光洒上苏洵的《六国论》,那是篇考纲要求全文背诵的课文。
铅字被太阳照得金茸茸的。
思归边背语文边胡思乱想:这些她已经背过不知多少遍的东西,早已熟能生巧的东西——这些东西将会引领着她走进大学的学堂。
大学确实不是终点。
但所谓的终点到底是什么?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
归归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这篇课文。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
——你们当时也像我们一样迷惘吗?思归边背边想。
十几岁,正是和她和盛淅和刘佳宁都差不多大的年纪,而妈妈上大学时,应该也是这个岁数。
百年前,这些少年人怀揣一本英文辞典,穿越整个中国乡间时,心中怀着怎样的信念?如果有机会,龟龟想问问看。
可是那些书生意气、浪遏飞舟的少年们,如今早已化为一抔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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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学校这个二十公里拉练,就是为了纪念西迁昆明的旅行团,老贺以前说过的。”思归说。
夜风习习,思归已经下了晚修,而盛淅在她下课时给她打来电话。
圆月高悬天上,树在长风中拉下长影。
盛淅十分怀疑:“老贺真的说过吗?。”
“他对我讲的。”归归抱着洗漱的盆,非常幸灾乐祸地说:“人家旅行团走了整整七十多天,从长沙临大走到西南联大,现在只是让你们绕着海淀走一圈,对你们已经够友好了吧。”
盛少爷问:“背着八斤大棉被冒雨拉练二十公里,你管这叫友好?”
归归尤其不愿共情少爷的苦难:“友好就友好在没让你们走3500里路。”
“……”
他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
“告诉你一件事吧?”盛少爷问。
思归:“啥?”姓盛的似乎在给自己的被子套袋儿,避免它被雨淋湿,电话那头簌簌作响。
然后盛少爷捆上被子,不紧不慢道:
“——如果明年你考上的话,明年就是我看你拉练。”
归归:“……”
“然后我就会专门报名志愿者,到你们班队伍去,”盛少爷慢吞吞扎上绳子,“把你叫出来,然后在你的被子里塞大秤砣,让你在海淀大街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