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的汽车站离火车站很近,都在交通不便的老城区;而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 稍大些的酒店购物中心都关了门,满街寂寥。
因此两人只是找了个还开着门的小馆, 随便对付了些。
正宗胶东菜馆子点单素来不在桌前点,也没有菜单,而是有个专门的点菜区, 服务员拿着小牌子跟着顾客后面介绍菜品,并现场挑鱼过秤。盛淅点菜结账回来, 坐在了思归的对吗。
小馆子里灯光不太亮,已快打烊, 因此菜上得挺快。
最先上了盘蒜蓉粉丝对虾,虾个头挺大,余思归闷头用筷子扒拉着面前的米饭。
盛少爷说:“你中午吃过?看你不太愿意吃。”
思归看着筷子沾的米粒,说:“……吃了。”
“不知道你现在想吃什么,点的东西可能多了点。”他说。
余思归脑袋动了动。
她回到市区后就十分难受,仿佛故地重游,一吹到海风,那些和妈妈在医院度过的、噩梦般的记忆就扑面而来。她本就吃不下什么东西,熟悉的环境却又带来一丝怅然,哪里都是伤痕。
归归特别想回高复班去。
虽然那地方压力大,闷热又陌生,却不会勾起她的记忆。
如果人没有记忆该多好,思归想。
没有记忆,也就永远不会与他人产生羁绊;没有羁绊,也就不会伤心。
服务员端上一盘清蒸东星斑,雪白鱼肉颤颤地冒着热气,葱丝与姜丝片得极细,淋上滚烫葱油;这菜吃的时机非常挑剔,空调一吹就凉,盛淅拿起公筷,刚要给她布菜,思归却说:
“……我食欲不强。”她声音很轻,“不是有意针对你。对不起。”
盛少爷似乎没料到那是一句道歉。
他停了许久,然后道:
“……好。”
他收回筷子后,余思归还是尽可能吃了些菜。
归归不认识那鱼是什么鱼,但知道盛淅是为了她好。而他愿意不远万里地出现在此处,怕她饿死,点了这么多,至少不能浪费他的心意。
——因为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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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走后,余思归不知饥饱。
有人说食欲是人求生欲的象征。古时就有老人没了求生欲,硬生生把自己饿死。典籍说那是老人已晓天年,自知大限将至,但归归觉得,他们哪会知道自己的时辰,只是不愿继续活在这世上了。
那些熟识的人都已离去,独自守在这茫茫人世上,有什么意思?
葬礼结束后,归归在刘佳宁家住了好一段时日,刘妈妈对归归十分上心,刘家伙食也还不错,却没人会逼迫她吃饭。
而思归也确实吃不下去,到了吃饭就对付两筷子了事。
高复班开学了后,思归换了个高压且规律的环境,吃饭习惯稍有好转——却也没好太多,顶多是吃饭的时间规律了些。
余思归晓得同桌的心意,也不愿辜负,硬着头皮吃了两块鱼一只虾,却没觉得太好吃,只觉在嘴里木木的,尝不出香气。
应该不是饭店的问题,龟龟想。
这桌菜应当是色香味俱全的。
——会不会是求生欲作祟?归归问自己,然后倔强地觉得自己不该对本能认输,又拣着好下口的绿叶菜和海肠捞饭挑了点儿。米饭则一口没动,归归放下了筷子。
盛淅没多说什么,只是吃过饭后带着思归出门,在夜色下打了辆出租车,上车后问了一句:“要送你去哪儿?”
他这问题问得相当有水平。
余思归知道再逃避也不是办法,只说:“我家就好。”
那是她一个夏天都没去的地方。
景物犹在,物是人非。
余思归知道,自己光是回到故地都会万箭攒心。
于是盛淅对司机报了地名,问:“你一个暑假过得怎么样?”
思归说:“勉强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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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席卷而过,有种令人惬意的秋夜感,那风穿过车窗,吹起思归丝丝缕缕的头发。
思归的头发被吹的七零八落,过了会儿,忽然问:
“盛淅,这个暑假你经常去我家吗?”
“嗯。”他说。
归归沉默许久。
“那我明白了,确实是刘佳宁卖了我。”女孩子长叹口气,但还是不太理解:“……但是为什么她出卖完之后一句话都没和我说呢……盛淅你跟她联起手,一起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然后归归将脑袋搁在半开的车窗上,任由长夜海风将头发吹得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