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思归整个高三阶段都反常,对所有人都不太交心,但那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要让盛淅说“反常在哪”,他搜肠刮肚都说不出为什么。
只好等等再看了。
于是盛淅自凳子上起了身。
起身的一刻他犯了低血糖,扶了下墙才站起来。接着才发现自己在这里一动不动坐了六个多小时,已被冻透了。
得回去,他想。再不回去爷爷奶奶得打电话来了。
然而盛淅走了几步,突然触电似的回过头,看见思归家门口奶箱中插着一朵杭白菊。
“……”
一朵白菊花孤零零地支棱在雨里。
除此之外长街白雾弥漫,万籁俱寂。
少爷浓眉皱起,莫名在意,又没看出什么,片刻后转身走了。
第八十章
很久很久之后, 刘佳宁都没能忘记那场葬礼。
那也是她第一次思考「死亡」的契机。
「死亡」可能是学科秘书发在群里的追悼会通知,也可能是发在学院官网上的、第二天就被书记主持本科招生工作的通知压住的讣告。
那讣告甚至没超过一百字,说院里的柳敏教授与疾病顽强搏斗一年有余, 奈何病魔无情, 病重不治, 书记与院长致以沉痛的哀悼。
送柳阿姨踏上她最终的旅途。
柳阿姨留在身后的孩子不明白流程,而且再没有第二个人教她。
治丧是个学问。
那些兄弟姐妹人口多的家庭, 尚且得兄弟姐妹分工合作, 忙个不停;还得有掌事的老人出面指点, 亲戚朋友上门提供帮助, 才能勉力办完葬礼。
而刘佳宁与父母赶到时,余思归正孤身一人站在一群陌生的工作人员身前。
夜深,初夏风雨仍很凉, 人那样多, 思归个子又不太高,殡仪馆里灯光昏昏的,刘佳宁只觉得思归脸苍白得像鬼,眼眶红得仿佛要流下血来。
但却连滴泪掉不出。
思归见到朋友, 红着眼眶笑了下,“你来了。”
“……”
刘佳宁爸爸没见过这么糟的情况, 怔怔地问:“归归……你叔叔阿姨……们呢?”
下一秒她爸被刘佳宁妈一下拧在了腰上,示意老公不会说话就闭嘴。
女孩子迟缓地想了想,道:
“只有我啊。”
然后余思归不太在意地一笑, 问刘佳宁:“宁仔,今天考得怎么样呀?”
那一刻, 刘佳宁连半个字儿都说不出。
“反正我考得还行吧。”余思归自顾自道:“不过我提前半个小时交卷出来了,坐在那里面, 实在是写不下去……”
然后思归沙哑道:“但至少我一场都没漏……这就够了。”
那一刻,连刘佳宁妈都不忍心了。
雨汽弥漫,刘佳宁怔怔看着自己父母插手进去,协调起了明天的一切事务——遗体告别式,以及后面将会发生的事情。
或许是叫火化与葬礼。
血淋淋的。刘佳宁看着思归站在她父母跟前。
这个刚刚年满十八的女孩冷静而有条理,连声音都不抖,告诉长辈们自己已完成的部分。
「你在这世上,真的再无他人了吗?」
刘佳宁不受控制地想。
她只觉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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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佳宁一方面觉得死人是可怕的,却又总觉得下一秒柳阿姨会掀开玻璃盖,告诉大家,是开玩笑来着,这是和思归串起来演的一出戏,然后和女儿回家。
真的是柳阿姨本人吗?她甚至不敢确定。
玻璃盖下躺着的人瘦得脱相,几乎认不出,没有柳阿姨往日的半分风采。
你总觉得她好像马上就会动一动,可她永不会再动;被爱的人就在那里,却永远不会再回来。
唯一能证明那人是柳阿姨的,就是思归。
她长久地坐在妈妈身侧,隔着玻璃罩子,怔怔地凝望母亲的面孔。
晚上十点多时,墓地、火化与明天的车辆已经协调完了,刘佳宁见父母准备离开,立刻想叫思归一起走,回她家去睡觉。
刘家虽说房子不大,没有空床,但思归去了至少能有人陪着,不至于太害怕。
但刘佳宁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她妈无声地一扯。
“归归今晚不跟我们一起。”妈妈轻声道。
刘佳宁一怔。
她妈声音非常轻,像是提点她:“明天早晨我再带你来。”
刘佳宁那下差点儿失控,说:“可是……”
“今晚是最后一晚停灵。”她爸也说,“思归走不开。”
刘佳宁只觉郁结了一晚上的情绪即将崩溃,声音拔高了些许:“可她就一个人在这,这是什么地方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你们不留那我留下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