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明是她从幼儿园时期就相处起来的朋友。
余思归比刘佳宁更为张扬——更为狂妄, 更叛逆,也更正义。刘佳宁无数次羡慕过余思归身上的光环,也听过不少家长“你要和人家思归学学”的屁话。
但我如果真的和她学, 你们受得了吗?刘佳宁想。
初中时人与人的差距并不大,哪怕是归归也拉不开显著的差距, 因此刘佳宁没少因为这屁话同父母闹别扭,直到上了高中后, 余思归展现出了一种难以企及的潜力,刘佳宁家里才稍微消停了点。
但是刘佳宁还是偶尔会想,如果我能有归归的天赋的话,会不会轻松很多?
如果我有思归的天赋,就不需要溺死在题海里,也不需要听父母的唠叨。上课听个什么知识点一遍过,课后自主学习的效果远胜于辅导班。举个最浅显的例子,老师在黑板上写个例题,限时两分钟,结果两分钟过去,刘佳宁还在和公式与化简作斗争,而思归已经在无聊地折书角玩了。
老师问大家做完了没有,一群人大声喊“早做完啦”。
——而余思归是那个唯一的,连喊都不屑于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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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佳宁在他们这个班上,是很吃力的。
像一个普通人,不慎挤进了自己本不该来的俱乐部。
她在里面苦苦挣扎,却比不过天才们一点普普通通的用功。
监考老师通知还有最后十五分钟时,刘佳宁忽然为自己生出点很淡的心酸来。
但高三这一年,令刘佳宁意识到,余思归之所以是余思归,或许与她自己的天赋无关——纯粹是一种思归身上才有的韧性,才让她周身绽放出这样的光。
「倘若我有她的天赋……」她想。倘若我有她的天赋。刘佳宁在演草纸上涂了两笔,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那我也不会成为她。」
——平凡的,凡事都需要拼命的,从小就知道,自己和思归存在鸿沟般的差距的,刘佳宁。
却又被思归包容,一同聊起过未来,和她约定七老八十了还要和她继续见面的,刘佳宁。
……但我也已经足够好。她想。
刘佳宁心情前所未有地平静,将自己的答题纸小心地翻过来,在昏昏雨声中检阅自己写得工工整整的答卷。
三年。
我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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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刘佳宁走出二中教学楼。
雨仍然没停。
市里第二中学的考点非常大,考场遍布他们学校的三栋大楼,除了中学间互换考场的应届生之外,似乎也有复读生在此考试。
一中本届文科在本校考,理科则被调到二中来;一排考场,大家散得到处都是。
刘佳宁在门口专门等了会儿,没等到归归的身影,不知道她究竟被大少爷找到没有。刘佳宁爸爸则在门口等着,发微信说等候区家长太多,雨也不小,让她快点出门,他们好早点去吃晚饭。
……那大少爷布下的,堪称天罗地网。
宁仔对归归说不出的挂心,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往门口走,但快到门口时,却终于再次看见了大少爷。
盛少爷仍在找人,但看上去已经十分烦躁。
盛淅见了刘佳宁,二话不说将她一阻,单刀直入地问:“刘佳宁,见到余思归没有?”
刘佳宁懒洋洋地道:“没呢。”
“……”
盛淅狐疑地问:“真没有?”
刘佳宁干脆利落:“没有。”
“……”
盛淅眯起眼睛。
刘佳宁并不伺候,背着包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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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当然是谎言。
当天晚上,刘佳宁就得到了消息。
她那时在宾馆里复习第二天的理综,耳朵里塞着耳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她爸爸忽然过来在她桌上敲了敲,将自己手机上的一行消息拿给她看。
那消息出现的地方,是她爸的工作群。
学院秘书在院群里说:「柳敏老师因病医治无效,已于6月7日凌晨去世。遗体追悼会将于6月9日下午于市殡仪馆召开。
请届时有空闲的老师务必来送柳老师最后一程。」
刘佳宁爸爸一句话都没讲,但刘佳宁却觉得心都要碎了。
她想起早晨时看见的思归的背影,想起她的朋友在这个早晨,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而那时,柳阿姨就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
书桌前,父女俩无声望着彼此。
“我本来想着明天你考完了再告诉你,”她爸爸轻声说,“但我想了想,你还是今天晚上就知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