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呢?
准高三的余思归问自己。
紧接着她认为自己还是应该跟从自己的feeling,哪个招生办先来门口磕头就去哪个。
——而我那天下午,发现我喜欢他。
余思归难过地看着海面,心里乱七八糟地想如果我在这里看四十三次日落说不定就会忘记他……
但四十三次不够吧。
她想,毕竟已经过去了四百三十多个日夜了,他还是在这里。
余思归觉得她喜欢盛淅的样子像小孩,是很炽热纯粹的。
但盛淅究竟是怎样的人,仅凭一个小孩子看不明白,也不敢去看。
但是没关系。
“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余思归喃喃道:“Everything shall fade。”
海风呼啸,带来盛夏海腥味儿。
她看够了海,爬起来,回家。
一年前,家长会的那天傍晚,余思归和盛淅在外面玩了一个下午,坐在礁石上看一次日落。到家后却发现家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妈妈靠在窗边哭着喝酒。
那年,盛淅爷爷——那个老人,究竟说了什么?
老人甚至不需要说什么,只消一句“柳博士,久仰”就足矣。
只这么一句问候,就足以让如今的柳敏院长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思归,思归,思念回归之日。
——但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
余思归回家时,发现客厅灯开着,妈妈坐在茶几前,外衣没脱,怔怔地发着呆,面前一杯水,显然是在等人。
思归那一刹那心想,应该就是今天了。
果不其然,柳敏抬头看见女儿,很轻地一笑,问:
“归归,回来啦?”
余思归喉咙干涩,心跳如雷,嗯了声。
“……正好。”
柳老师温柔笑道。
“——来坐下,妈妈有件事要告诉你。”
思归顿了顿。
她坐到茶几对面。
客厅灯光如昼,妈妈头上的白发无所遁形。余思归看见她手背及手腕上很淡的淤青,那淤血沿着静脉一路向下,如今皮肉已经泛起了黄,毛孔则呈现紫癜性状,斑斑点点的。
“……嗯。”思归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妈妈你说。”
妈妈稍稍低下头。
柳敏是典型的北方骨架,个子一米七,比女儿高太多,但是低头时却像是个小学生,看上去非常小,有种难言的愧疚滋味。
——你为什么在为自己的病愧疚?
“……归归。”柳敏歉疚地道。
余思归鼻尖发酸,竭力忍着,再次嗯了声。
“妈妈,”思归妈极力淡化道,“……现在可能要去住院了。”
柳敏说完根本不敢抬头,女儿眼眶里满是泪水,然而断然不能落下来。不能。
“为什么住院?什……什么病呀?”归归忍着泪,干涩地问。
柳敏稍一顿,如实道:“是肿瘤。”
余思归猝然闭了下眼睛。
“……肿瘤的性质呢……”妈妈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点点颤意,说:“肿瘤其实是有点恶性的,之前体检才查出来,你还记得妈妈那一次体检回家,半路被体检中心叫回去吗?”
余思归睁开眼睛,酸涩地说:“……记得。”
“就是那一次。”
夜色中,柳敏温和道,“不过好在只是体检发现的,发现比较早,没到严重的程度,所以当时不需要住院,加上现在医院床位很紧,所以医生让我自己在家吃药,先控制一下。”
“……”
妈妈轻轻捏着杯子,娓娓道:“但你也知道只吃药是治不好肿瘤的。所以医生前段时间联系妈妈,说妈妈现在各项指标已经符合住院化疗的标准了……而且腾出了床位,所以后天要去住院。”
思归:“……”
“归归,”柳敏轻声道,“关于住院,妈妈已经安排好了,不需要你做太多,妈妈不在的时候我拜托了一个阿姨来看着你……”
“不需要。”余思归忍着泪水,打断了她。
柳敏:“?”
“……我不需要阿姨来看我。”余思归颤声道,“我要和你一起。”
妈妈怔在了当场。
思归直视着妈妈。
余思归到很久之后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的眼神究竟是怎样的——只知道自己犹如赤脚踩在荆棘之上,可能眼圈是红的,或许鼻尖也红了,但无论发生了什么,那泪水终究没有掉出来。
通往大人的第一步,是忍住此刻的泪水。
思归说:“我会和你一起。”
抚养我长大的母亲。她想。
带着我离开那个家的妈妈,那个午睡时抚摸我的头发的姑娘,在宿舍里教我唱儿歌的女学生。我所仰望的、我所等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