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离见不得的不是白,而是看到白就会想起的那个人。
就像她也并不是不愿踏进昆离帝宫,而是不愿想起,她的夫君除了是她的夫君之外,又做过怎样令她心恶难解的事情。
“你就这么恨他吗?”
知道这缚仙索是专为她准备的,紫琼也懒得挣扎了,她就靠在凉冰冰的高椅里,带着怜悯的眼睨下殿内。
“他救过你多少次,你还记得清吗?”
昆离坐在殿内正中备下的椅里,面前琴桌上置着一面古琴,他闭着眼,愉悦地,陶醉难已地,抚琴鸣出轻缓的清音。
紫琼的话没让他皱一下眉。
“他救过的岂止是我?”昆离睁眼,仍是微微笑着,“想杀他的,又岂止是我?”
“可我们终归不同。万年情义,在你眼里比不得无上尊位,是吗?”
“是。”
昆离忽冷了笑,指下飞弹,琴音亦戾然铮鸣:“你问我有多恨他,我自然恨他!同是帝阶仙位,凭什么他便理应至高无上、悲悯世人,凭什么我就只能是被他救下的那个——若我是他,若我是他!我也能叫世人景仰,比他风光百倍千倍!”
“……”
紫琼望着阶下越发叫她陌生的人:“可他做错什么了?他不该救你吗?”
“是!”
琴音一声急过一声,显得琴后那人神情都狰狞:
“他不该救我,更不该救任何人!若要作神,就该高居三十六重天上不问凡尘——因为这三界,这天下,这芸芸苍生,容不得一尊无错无垢的圣人!”
“……”
紫琼难信地听着耳边还在回荡的话音。
许久过后,她终不忍再看那张陌生又好像曾经熟悉过的面孔,将头低靠向椅内,她不愿再看他一眼。
昆离瞥见她反应,眼角微微一抽,他冷然笑起来:“怎么,心疼他了?”
“…什么?”
从那语气里听出几分怨毒,紫琼一僵,扭回头。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南蝉一样,从万年前就早爱慕他,只是南蝉比你显露得早,所以你没有选择,这才选了我。”
昆离声音似乎平寂地说着,额角青筋却都暴绽起。
他恶狠狠地瞪着紫琼,如苍鹫盯着猎物。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比不过他,世人都比不过他——可那又如何,你看他万年前什么下场,今日又会是什么样的终局!中天帝君又如何?还不是只能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间吗?!”
紫琼终于确知自己方才听出的情绪并不是假。
她怔愣地望了他许久,忽地,像是被他也感染了似的,她也低头轻笑起来。停不下来,直笑得花枝乱颤,垂下的青丝鬓发摇曳。
在她的笑声里,昆离的面色一点点冰冷而阴沉下去。
“你笑什么?”
琴弦被兀然拍停,他向前倾身,死死盯着紫琼:“他今日便要死了,死在界门之下,死在他唯一真正爱过的人手里!而那个人不是你!我留了万年只为今日的除魔匕自会叫他神魂具碎——我要将他神魂本源全都喂入翊天里,叫他生生世世到死都得为三界守着界门——这很好笑吧?是吗??你怎么不笑了?你再笑啊!?”
“……”
在昆离疯癫似的话音里,紫琼慢慢收了笑音。
她怜悯又悲凉地望着阶下的昆离。
“我不笑他,我笑你,笑我们。”紫琼合上眼去,像再不愿看阶下的人一眼,“……万年夫妻,昆离,你不懂我,我亦不懂你。”
“——”
昆离的神色骤然僵停。
下一息,他像是忽然从什么狂态里醒回神,神情又变得讨好,他快步上了长阶,直到紫琼身旁,毫无犹豫便跪下去,捧起女人的手托在掌心。
像这万年里一样,好像还是那个仙界人尽皆知的最怕妻的西帝。
“我错了,紫琼,你别怪我,我怎么会不懂你呢?”昆离低头吻着她的手,“万年前若不是你最后参入战局,那我早和断辰一样,在他手里魂飞魄散了,哪还有今日?我知道,我知道你更喜欢的是我,不是他,你选的也是我,是我……”
话声未消。
紫琼从他手中抽离自己的手,她漠然睁眼:“不,你不知道。”
昆离僵硬地抬头。
他的紫琼明明近在咫尺,但好像第一次如此遥不可及地看着他,她眼里含泪,望着他的眼神却陌生至极——
“我没救下我的夫君,他万年前就死了。”
“我爱的是万年前为我抚这支琴曲的昆离,不是你,可笑我骗了自己万年,到今日才醒。”
“……”
昆离僵住的神情从面上慢慢褪去。
他起身,垂下眼:“你累了,紫琼,你都在说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