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115)
每次看到安静时的她,他都会身陷一种错觉,时间失去了跨度,一瞬延展成了一世的长久。
不知过了多久,肩头被人披了架斗篷,“晚上风硬,别在外面坐着,当心着凉。”
郁兮颤了下肩,回过脸看向他,桃花眼中有露水沉积,不是泪,只是委屈化作的几分湿润,“王爷,”她轻轻喊他,唇动身未动,甚至忘记了礼仪,“我在等你,等你了很久,腿都麻了。”
他伸出手,“找我有什么事?”
她递出手,被他拉起身,跺脚缓解了一下麻意,蹲身道:“今天收到阿玛的来信,上面说哥哥们做官了。我是代替辽东王府,还有两位哥哥来向王爷道谢的。感谢王爷的信任和器重。”
他抬她起身,这才松开手,“不临难,不见忠臣之心。辽东王府忠诚,只这一点,就足以恩荫祖孙后代。况且对辽东那边情况最熟悉的还是你们王府,试试你哥哥他们的能耐也好。”
她笑问:“请问王爷,哥哥他们担任的是哪里的官职?阿玛的信上没有说明白,只让我代表他来跟王爷道谢。”
恭亲王想着道:“我记得应该跟原职统辖的范围出入不大,柳江阳任的是黑龙江副都统,柳江舟统辖的区域小一些,担任宁古塔副都统。”
郁兮在脑海里回想他送给她的那张地图,笑道:“二哥哥应该高兴坏了,宁古塔辖区东临大海,地盘里还有兴凯湖那样大的一片水域,他这人最喜欢水了……”
看来她把那张地图都完整记在心里了,她声调高昂,梁上的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曳,朦胧的红瓢泼,渗透她雪白的肌骨。
那道眉弯前光影陆离,他与她的袍角,被地砖上光火荡漾出的涟漪染透。他在她话语终止的时候问:“除了道谢,你今天来找我,可还有其他事情?”
“当然有,”郁兮没有片刻的迟疑,“今天是王爷的生辰,祝王爷生辰喜乐,万岁万万岁。只是我没有千里镜那样贵重的礼物送给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恭亲王踏着灯火汇聚的水洼闲庭若步,然后回过身望向她,“礼尚往来,单单口头上糊弄人,未免太过不用心,我可不认。”
光河的尽头,一个回眸,郁兮心里那根弦紧绷了起来,想了想又松弛下去,“我给王爷唱出戏吧。”她笑着,“不知王爷听说了没有,我跟五公主还有七爷准备演《长生殿》的第二折 《定情》给万岁爷祝寿。这阵子我跟着七爷排练学习了不少本领,今天全部拿来给王爷掌眼验收。”
这个提议正中他的心靶,恭亲王负手,抬起下颌一偏头,“你跟我来,这里不是唱戏的好去处,我带你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郁兮随他穿过一道道门洞来到长春宫后殿,令人惊讶的是,长春宫后方体元殿的后檐接出了三间抱厦作为戏台。果然宫里的建制独具匠心,一环套一环,处处充满惊喜。
恭亲王望着戏台道:“宫里经常选择在长春宫设家宴,茶宴,正因有这个戏台在此。地方我为你辟好了,准备好让我大饱眼福了么?”
郁兮敛袖,蹲身一笑,“王爷慢等。《醉酒》这场戏练得多,我就唱这一折吧。《定情》留着六月六那日再唱。”又指指他腰间扇套,“有劳王爷,借你的扇子一用。”
随身伺候的那些人早不见了踪影,荒芜的后殿只有他们两人,点亮戏台的是那盏月明。
他望着她走远消失在抱厦的侧边,然后在靠近上场门,戏台的九龙口亮相。纵然抱有想象和期待,她的出场还是让人眼前一亮,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注入了戏中角色的神魄,精妙入神。
郁兮穿着雪灰的灰鼠薄皮袄,跟戏服的穿着出入颇大,没有长长的袖子供她挥舞,她熟练的身法弥补了这项短缺,月华缠绕在她的一双手腕上化作了流云袖。
她迈步,领袖的银针水獭浮动,绵绵延伸。面部的威容下带着喜悦,眉眼舒展,嘴角上提,两边绕袖,抖袖,然后整冠捋穗。
这是花旦出场后例行的一套表演动作,恭亲王对戏曲的研究算不上精深,但是他有一套标准的审美,也许他无法从戏曲表演中的犄角旮旯里挖掘出细节,但是好与不好,他辨得真。一个月,能够练到这样的地步,想必是耗费了很多心神和精力。
台上的杨贵妃出神入化,在宫中等待唐玄宗的时候百无聊赖,闷游后花园,眼神宁静反而突出一股傲劲儿,慢慢展开折扇半遮面,垂下的眼睑一抬,婉转开了腔: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