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114)
叫醒郁兮的是窗外的鸟鸣和早早降临的天光,在廊间里吊嗓子的时候,呼吸间滋生的都是春天里的绿意。
二月二,遵照祖制,天子要出行农坛祈求丰年,郁兮目光望出迤逦绵延的宫墙,能想象的出来,文武百官跟随他出宫时那浩浩汤汤的场面,但是她想象不到他提着农具夯土祈求新年丰收的情形。
最近她时不时的就会想起他来,她把这样的异像窝藏在心底,之前她会跟觅安倾诉心事,现在她却耻于说出口,只能憋在心里发酵,兀自醉得脸热。
还好初春的风里还透着凉,廊子下一吹就清醒了,今天也是他的生辰,因为皇帝病重的缘故,几乎所有的节礼都被限制得不能太过铺张,据说以往正月十五,紫光阁会燃放烟花以表庆贺,今年也因此被取消,也许明年她就离开京城了,郁兮遗憾的想,错过一场烟花,便是永久的错过了。
虽然不能大办,宁寿宫皇太后还是下发了懿旨,要在长春宫设家宴为恭亲王庆生,所以这一日,升平署那边的差事暂且放置下来,她没有出宫。郁兮在承乾宫的花墙井亭下起步,然后迈步,口中念念有词。
冯英远远看着笑道,“别说,将近一个月的时长,格格已经学得像模像样的了。”
“格格吧,”觅安道:“她身上就有那股子莽劲儿,一旦对某件事上了心,就决心一定要做到最好不可。”这样也许是好事,身心被占据,就不会想家,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
接近晌午的时候,内奏事处来了一位太监送上一封信走了,说是从兵部驿站上传送到宫里来的。郁兮看到封皮上辽东王府的戳印,眼睛里起了潮,就着窗前的光线打开信,阿玛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与郁兮书:
日内极挂念桓桓,得知桓桓已平安抵京,甚欣慰也。阿玛,额娘体健,余皆安善。仆婢辈皆守旧,同乡各家亦皆无恙。
恭亲王心量如海,仁慈宽容。江阳,江舟荫任二品,不为不荣。辽东王府受恩深重,请桓桓代为转述谢意。
余不一一,佚下次续具。即问近好。
父柳襄手书。”
郁兮落下手,欲语凝噎,忙用手背擦去眼尾滴落的泪水,觅安见她这个样子惊慌起来,“格格!信上都说什么了?是不是王府出什么事了?”
“没有,”她泪中带笑,把信递给她看,“阿玛,额娘他们都很好……”
郁兮自幼读书起,觅安就一直陪伴,所以她也很是能认得几个字,匆匆看了下来,眼睛里也不断落泪,“离开吉林也快两个月了,奴才也想王爷福晋他们了,就是大爷,二爷这里奴才没看明白,听王爷的意思,二位爷竟做了大官呢!”
冯英凑上前看了一遍,俯下身笑道:“恭喜格格,还是二品官,这该是六爷的意思。”
根据养心殿传出的风声,朝廷最近正在安排原属于辽东藩地内的官员任用一事,只是郁兮万万没有料到,她的两个哥哥也在调用的范围之内。
她一遍又一遍看着信上的文字,“阿玛可能认为我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信上没有说明哥哥们担任的是哪里的官职,只让我代王府转达谢意,这样也好,等我跟六爷答谢的时候,顺便问问他吧。”
第46章 将倾
郁兮知道他很忙, 她不能突破重重宫规去养心殿找他, 其实也曾想过让周驿从中间递话, 到底由外人代为转达的话差了层意思,她还是决定当面向他道谢。那么最好的时机就是今晚的长春宫家宴。
郁兮期待见到他, 为此一整天心里都在紧张的弹跳着, 可惜的是直到家宴开始, 他才出现。
压轴出场的人, 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惊艳的情调。他追随气节换了浅色的衣袍, 削弱了面色上固有的几分寒意。
一弯香色,两袖云龙, 躬身向太后行礼时,是日月光华之间的起承转合。
太后正在询问他白天祈农的事情,他落座后微笑着一一作答。视线跨过人影幢幢追逐着他, 郁兮耳边是寂静的,只能听到自己心中起风的声音。
用膳的过程中她屡次望向他, 两人却没有达成眼神的交接,她无法给出任何暗示,这样下去大概就要失去同他言谢的机会了。
用过晚膳, 五公主莫名其妙的消失,大概乾清门附近会出现她的影子, 宫眷们聚在一起热聊,郁兮也找了个空当走出殿,欣赏廊外的夜色,太过出神, 甚至身边多了个人都未曾察觉。
他随她瞥了眼天际,然后抱胸靠在门框上望着她,郁兮窝在栏凳上,手背垫着下巴趴在栏杆的边缘,夜空倒映在她的眼底,星辰坠落碎成了眸光。
她的面前是浩瀚无边的夜幕,身后是大红灯笼倒流下来的光河,黑与红的碰撞,她在暗夜与红尘的交界处,静守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