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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屿(72)

不仅她没资格,当时已经随父亲恢复陶姓的阿歪也没有资格。陶英杰倒是可以进,人们会用充满骄傲和荣耀的声音喊他的名字,陶氏所有的辉煌和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毕竟叔伯辈那许多人,没有一个出得了头。

那时候陶英杰也才读小学,即便科科一百,也不过是个会读书的孩子,看不出什么远大前程。可他的性别和身份决定了一切。他能抬腿跨入那高高的门槛,能跪在金红色绣线织成的垫子上,能亲手把袅袅香头插在祖宗日夜注视的香炉里。

婶婶们也全都进不了那门。后来不知是谁大发慈悲,喊了阿歪和陶南屿的名字:“还有两个女仔,陶香娣、陶南屿!”

婶婶便推着阿歪和陶南屿的背,让她们跪下来。要跪,必须跪。跪着爬到坡上的宗祠,跪着爬进去,千万别直起腰,千万别抬起脸,祖宗看不得女人的脸。

这破天荒的恩赐,阿歪和陶南屿都没接。陶南屿跪下来爬了两下左右就哭了。阿歪直挺挺站着,膝盖都不曲一下:“我不爬。”

婶婶着急:“你不爬进不去啊!在喊你了!”

阿歪:“我也不进去。”

她把揉着小手低泣的陶南屿抱起,在大人们气急败坏的喊声中大步离开。

陶南屿小到无法问阿歪为什么,也不能理解阿歪的话。她只记得当夜大伯狠狠打了阿歪一顿,陶英杰怎么求情都没有用,阿歪屁股和胳膊大腿又红又肿,好几天连路都走不好。

阿歪的伤痕,和爬行时手掌磨蹭出的伤口,鲜明地刻印在陶南屿的脑神经里。

和这些人没有道理可讲。他们说着同一种语言,但分隔天堑。她必须主动寻找一劳永逸的办法。

警察狠狠训斥挥拳殴打堂嫂的堂兄,甚至亮出了手铐。堂兄吃硬不吃软,一见手铐立刻萎了腰。那手铐就要拷上堂兄手腕时,有人冲过来拽住陶南屿:“阿南,你哥哥进去过一次,不能再进了。你帮忙说句话啊!”

堂嫂头发被撕地凌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不看堂兄也不看陶南屿,事不关己似的。陶南屿没动弹,江以冬推开拉她胳膊的人,那人年纪大,哀求道:“阿伯求求你,说句话好不好?怎么说他也是……”

“好。”陶南屿忽然说,“可以。但你们不能再看到我就冲上来,有话要好好说。”

她之前用谅解书骗过他们一次,玩了个空城计,几个族人都不再相信她,彼此密密交换眼神。堂嫂很大声地冷笑,陶南屿在她冷笑中又说:“警察,这些都是我家里人,家务事,我们自己可以解决。”

江以冬吃惊地拉她:“陶南屿!”

陶南屿给她一个笃定眼神。

警察问了两次“确定吗”,陶南屿点头:“确定。”

总算等到这句终结争端的号角声,除了陶南屿和江以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一方道歉一方谅解,看似完美落幕。但两个年轻警察在离开时叮嘱陶南屿:“如果他们还骚扰你,立刻报警,不要犹豫。这是我们俩的警号,你记着,报警的时候可以告诉接线员或者接警的警察,我们可以为你们作证。”

警察离开后,陶南屿主动走向堂兄。“你电话多少?”

吃惊于她的态度和缓,堂兄犹豫片刻,报上一串数字。陶南屿拨通了:“好,这是我的号码,你也记一下。我想找个中间人,一起谈谈这件事。”

堂兄:“谈什么?有什么好谈?你必须把骨灰还回来,没得商量。”

陶南屿不跟他吵:“就找英杰表哥吧?你们信他,我也信他,他做中间人最合适。”

堂兄没反对。是陶英杰把陶南屿地址泄露出去的,他本来就跟族人站在一起,陶南屿主动提出让他当中间人,他们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陶南屿深吸一口气,疲惫之情挂上眉眼,“你们总这样吵我闹我,我真的很累……我想尽快结束这件事,一起去找英杰表哥吧,让他来评评理。我会带上我妈的骨灰。”

她给堂兄发了个地址。

堂兄问:“这是什么地方?”

陶南屿平静反问:“你们不知道?”

堂兄瞪着她,不语。

他的反应在陶南屿意料之中。陶南屿笑了笑:“是英杰表哥的家,你们没去过?”

回城路上,破窗不停灌进盛夏的风。江以冬打算先送陶南屿回家再去修车,她不停转头看陶南屿,看得陶南屿困惑:“好好开车,江总。”

江以冬笑了。“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她说,“为什么不干脆让警察把他们全部抓走?我有律师,他可以帮你。”

陶南屿说了些家乡宗祠的事情,江以冬眼睛瞪得滚圆:“这么封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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