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83)
“二哥,”令年掀起纱帐,赤脚走下床,跪坐在慎年的被褥边上,“你这次,不会再突然走了吧?”她有些犯冷,声气也是悄悄的。
慎年收起手臂,坐起身,看着她的脸庞上秀美的轮廓,她的眉头微微蹙着,澄澈的眸子沉浸在夜色里,是深深的,黑幽幽的。她说:“你上次走了好久啊。”
慎年说:“我在宾州的时候,去过一个地方,有家里那样的躺椅屏风,有堂会和烟榻,还有一个叫阿彩的女人,她长得有点像棋盘街那个姓杜的妓|女。”
慎年没来由说起了在美国的事情,令年不明白,只是专心听着。
他说:“许多人喜欢去那,因为想家。可我想,即便是把溪口的祖宅一砖一瓦都搬去宾州,没有小妹在,怎么能是家呢?风筝飞得再高,再远,线轴还在人的手里,如果线断了,它的根,它的魂,一辈子的牵绊,就都没有了。”
令年的声音凝滞在嗓头。那线轴在手里吗?她看着空空的掌心,想哭,她睁大了眼睛,像个孩子:“我有点害怕。”
慎年很近地看着她,一说话,气息就拂过脸庞。他说:“要亲一亲你吗?”
令年浑身一僵,“我,”刚一出口,就意识到慎年是在逗她,把她当四五岁的孩子那样哄,她猛地摇头,“不要。”忙跑回床上,面冲里不动了,可一双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慎年也有一阵没动,然后,她听见他躺下了,呼吸也平缓了。
令年紧紧闭上眼,酝酿睡意。可不一会,她又在床上翻来覆去,本来是很轻微的动静,慎年却突然问道:“你怎么了?”
令年窘得一时不敢动,半晌,她忍不住掀起纱帐,声如蚊蝇,“我想解手。”
慎年有些意外,“哦”一声。
令年脸上滚烫,绞着手指,又难堪,又懊恼,“这里都是旱厕,没有家里的马桶,我不想去。”
慎年有些无奈,说:“那里有盆,你就在房里用好了,我出去一会。”
“不用,”令年憋得难受,窘也顾不得了,忙摸黑把草拖鞋套在脚上,追出门,“我还是去外面吧,你陪我去。”
慎年又把油灯点亮,手护着那点小小的火苗,亮光扫过来,见令年一张脸都红透了,低垂在胸前,慎年忍着笑,叮嘱道:“你看着脚底下。”令年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到了茅厕外,令年要把油灯接过来,又想自己一只手没法解裤子,就说:“你在外面帮我照着。”一边往里探头,还对慎年摇手,“你走远一点。”
慎年道:“你小心掉进茅坑里。”
令年摸黑在里头探索,听到这话,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害羞了,忙说:“那你走近一点。”
光亮又移近了,慎年站在茅厕外,脸往衙署的墙外望着。令年解开腰带,尽量快速地解完手,忙不迭跑出来。慎年替她照着路,说:“你多上几次就习惯了,别为了不解手,连水都不喝。”见令年窘得不理人,一个劲往前走,慎年笑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到处乱跑。”
令年一进门,突然转身,凑过油灯前,“噗”地吹灭了。
“小心。”慎年及时把她的刘海拂到一边,手指在她的额头上停留了片刻,他好像很自然的,顺势在她眉心亲了亲,说:“别把头发燎了,太丑了。”然后把油灯放在桌上,推了令年一把,“去睡吧,天快亮了。”
第30章
杨金奎窝在红河甸,除了琢磨他的宏图伟业,也没别的事可做。他是铁了心,要把慎年拉上他的贼船。翌日,杨金奎睡到日上三竿,绸衫也懒得套了,照旧是一身短打,摇着大蒲扇,来邀慎年去寨子外转一转。
慎年是客随主便。杨金奎见娇俏可人的三小姐跟在大舅子身后寸步不离,他心里就要作痒。昨夜听了半宿的红拂夜奔,杨金奎看令年的眼神别添几分热切:“三小姐,会骑马吗?”
杨金奎一张嘴,令年立即全神戒备。开口之前,先瞥慎年一眼,见他的表情,似乎也没反对的意思,令年话到嘴边,又改了,“会。”
“好。”杨金奎兴致勃勃,叫彝兵牵马来。令年一出门,杨金奎又站住了脚,用眼神挑剔令年那身乡下老婆的打扮——他简直怀疑令年是诚心要在红河甸乡民面前丢他的脸。上海来的于家三小姐,就这么个尊容?他把眉头一皱,骂彝女们脑袋笨,不会伺候人,“这不是乡下人的衣裳吗?谁给预备的?”听说是如夫人,杨金奎骂声混蛋,“简直是辱没三小姐。”
令年忙请杨金奎息怒,又夸他的如夫人细心周到,“将军这一身打扮,就一点也不辱没你。”
“过奖过奖。”这话听着像恭维,杨金奎下意识地就要谦虚,可转眼一看,自己穿的一身土布短打,胳膊裤腿挽得老高,当场就能下田插秧——这哪里是恭维,分明是笑话他乡下人穷酸么!杨金奎鼻子里出气,哼一声,抄起鞭子请他们两位上马,“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