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52)
藩台夫人面红耳赤,说道:“这是我在外头玉器行花一千块钱买的,只是没有带凭据。”
杨金奎听到这话,越发气的腔子疼,心里大骂这贼老婆目不识珠,嘴里断然道:“看看这水头,这雕工,才卖一千块钱?那准是贼赃了!”一时男女宾客都不吃酒了,人挤人地看热闹。寿席上闹起了官司,藩台无法,只能当场命人将某某玉器行老板捉拿了来,三言两句定了他的罪,按住打了一顿板子,责令他退还藩台夫人一千块钱了事。
杨金奎跟藩台又恭维了一通再世青天之类的屁话,把玉牌领回来,往兜里一揣,再扭头往人群里找去,于三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又偷偷溜走了!
杨金奎忙往外去追,追到庭院,见于太太和卢氏、三小姐正被领着往外走。杨金奎也顾不得礼节了,忙叫声:“三小姐!”
于太太这会才庆幸自己没缠脚,将令年手腕一拽,走得飞快,一出门便钻进汽车里,扬长而去。
第19章
眼睁睁见于三小姐上了车,杨金奎心里骂娘,他不甘心,便叫了一辆东洋车跳上去,“跟上!”
周府外的街上拥挤,车子缓缓前行,于太太责备令年不该好端端地又去招惹他,卢氏自车窗往后张望着,捏了手绢掩嘴笑,“这个人虽然行事鲁莽些,倒是一表人才。”
于太太断然道:“他老家是云南彝寨的,又是个带兵的人,和咱们万万说不到一起去。”
卢氏便不多嘴了,只望着令年笑。令年虽然觉得杨金奎这人滑稽,这会也半点笑容不敢露,只能嗔道:“大嫂,你看什么?”
卢氏道:“我看小妹你长得好看呀。”
于太太生怕杨金奎要追上来拜见她,只一径吩咐司机快些回家。谁知快到洋泾浜,车子又被涌动的人群逼停了。令年摇下车窗一看,原来是一个东洋车夫,只有华界的照会,却偷偷拉车进了英租界,被那包头的印度巡捕抓个正着,正一手拿了大棒子,另一手揪住他的辫子在狠狠地打呢,那车夫苦苦哀求,印度巡捕不依,非要罚他一块钱,引得许多路人围着看热闹。
令年正要叫司机去拿一块钱给车夫,却见杨金奎乘着东洋车追上来了,忙将脑袋一缩。
杨金奎倒没留意于家的车,听路人叽叽喳喳说了几句,他眉毛一竖,当即抄起佩剑挤了进去,在那印度巡捕的包头上敲了一记。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几个在周围闲逛的安南巡捕、印度巡捕都凶神恶煞地扑上来,把单枪匹马的杨金奎给按住了。
杨金奎气得嚷嚷,叫他们睁开狗眼,瞧清楚他的官服官帽。
那些巡捕们跋扈惯了,哪把他一个贵州来的官看在眼里,二话不说缴了械,扯住辫子拖走了。
金波带随从们赶来时,路人已经散了,东洋车夫自于家司机手里接过几块钱,正捂着脑门上的血,隔了车窗跟于太太作揖。阿玉把金波叫住,有些不情愿地告诉他:“你家将军又被拿进巡捕房了……”
金波擦把汗,马不停蹄赶往巡捕房,却连自家少爷的面也没见着,又听说他和巡捕当街斗殴,按照租界法律,等会审之后,要判蹲一个月的监。“我的爷哟,”金波叫苦连天,只能赶紧去搬救星——他这回也颇有心得了,直奔周家,要求见于二公子和黄巡长。
汇丰银行的总办周介朴是绍兴人,爱吃好梅干菜,爱看小歌班。上海人嫌绍兴戏粗糙,他便在自家养了个绍兴戏班子,到寿宴这天,把排练了一个月的《朱砂球》演起来。演完曹彩娥招亲这一段,周家的后辈们依次上来磕头祝寿,他那长子也有四十多了,幺儿还被保母抱在怀里。又有几名未嫁的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被周太太领着和贵客们厮见。
众人都恭维周介朴好福气,周介朴挨个拱手谢了,他被委任道员,穿了石青礼服,上头是獬豸补子,颈间挂了一串乌绦琥珀朝珠,喜气洋洋的。拄着文明棍到了康年席上,周介朴问道:“于太太怎么早早走了?我这几个女儿还想去给她磕个头呢。”
康年笑道:“今天老先生寿宴,有许多贵客要关照,过几天家母再携小妹来拜见周太太。”
周介朴便问于三小姐有没有人家,康年道:还在相看。周介朴是和洋人打交道的,思想颇开明,当即道:“不急,你看我那一个女儿,快二十了,也还没看中合适的人家呢。”
听到这个话头,众人都把耳朵竖了起来,眼睛也亮了,可惜周小姐们都甚为矜持,略微亮了亮相,便退回内宅去了。
周府寿宴开了一百多席,从前院到正厅,隔了一进又一进,到正厅,全是贵客,屏风一架,外头嘈杂声都被隔绝了,是个说话的清静之所。康年便借机提起了想要请周介朴做银行督办的事情。周介朴摇着手道:“我六十了,不堪重任,实话同贤侄你说,我打算今年就回乡养老了,连洋人的事情也不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