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309)
等慎年出门后,令年把那些医学的英文课本拿出来,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临近晌午时,巴基斯坦人来敲门,拎了一个食篮在手里,说:于先生出门时交代他,如果下雪,请他去买了午饭来送给她,这样可以省得于太太自己出门。令年将窗帘掀开一点,果然见外头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她问:这里冬天常下雪吗?巴基斯坦人答道:有时候一夜醒来,门都推不开呢。又问中国也下雪吗?令年没有和他过多攀谈,接过篮子,问:“有火柴吗?”对方以为她要生火,拿了火柴和蜡烛来,令年道过谢,等巴基斯坦人离开后,她把食篮放到一边——慎年和汤必荣一定是要相约一起吃午饭的,要到很晚才会回来,令年自己则半点胃口也没有,从抽屉里翻出慎年的一个烟匣来,对着飘雪的窗外,抽完了一根烟,发了一阵的呆。
等慎年回来时,令年已经把烟蒂都丢了,英文课本也放到一边,她开门见山,说:“二哥,我有话要跟你谈。”
慎年随手把食篮上的盖布掀开,见里头的面包、肉和汤都已经冷了,还纹丝未动,他面色不改,把大衣放在一边,走去沙发里坐下,说:“你说吧。”
令年说:“我想还是要回一趟国。”
慎年并不惊讶,目光定在她脸上,说:“哦?你回去都打算做什么?”
令年说:“杨金奎只带了亲信去云南,上海还留着一些下人,我想,现在杨家恐怕一团糟,遇上这样大的事,玉珠不敢做主,也不肯做主的。我要先把那些下人安置了,点一点家产,能变卖的都变卖了,我想,如果能花钱消灾,那样最好。或者尽量先赎杨文庆出来,交给玉珠,他一个小孩子,本来就不应该被牵连进这种政治的斗争中。如果对方两个人都不肯放,也不要钱,我还是要去一趟云南,把杨家的家产转交到杨金奎手上,离婚书当面签好,向社会公布,免得被他牵连大哥一家。他这陷身云南,不论投不投敌,大哥在窦督军面前都很难交待。”
慎年说:“如果他们连杨文庆一个小孩子都不肯放走,你怎么确保自己能从云南全身而退呢?”
令年说:“杨文庆是杨金奎的独生儿子,而我和杨金奎,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就算我死了,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这点杨金奎身边的人都知道。云南那边扣押杨金奎,无非是想逼他反袁,杨金奎尚未倒戈,先把一个女流之辈逼死,而我们于家,在社会上也不算默默无名,就算是革命党,也不肯轻易这么做吧?我看蔡督军还是爱惜自己名声的。”
慎年见她把一个“死”字若无其事地说出来,眼里先蕴了怒气,他暂不发作,说:“你在家里这一天,原来都是在琢磨这件事吗?”
令年说:“我想,既然打算回去,就要把所有的事情计划好,否则你也会认为我是头脑发热,不顾后果了。”
慎年说:“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计划好了吗?那你还要同我谈什么?”
令年稍一犹豫,说:“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我自己可以,不用你跟我回去。”
慎年说:“我没打算跟你一起回去。”
令年一怔,看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忙道:“二哥,我还会回来的,你不相信我吗?”
慎年两条腿伸长,坐在沙发里,冷淡地望着她,说:“我相不相信你,没有什么意义,有时候,世事的变化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我看,你现在倒像一个盲目的乐观主义者。”
令年走到沙发跟前,握住慎年的手,说:“二哥,我会回来的,我的决心很坚定。”
慎年扯着嘴角一笑,说:“曾经,我的决心也很坚定,现在我没有那样坚定了。当一个人终于得到自己梦寐以求、且重逾性命的东西,难免会变得有一些患得患失,如履薄冰。如果你真的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定,也许是因为你对我们现在的生活还没有十分珍重。”他的手任她握着,双眼却在研判她的神态,以及她的内心。慎年反问她:“一直都是我尽力要抓住你,留下你,你真的爱我吗?”
令年毫不犹豫地说:“我爱你。”
慎年说:“那么我不同意你回去。”
二人沉默着对视了半晌,令年皱眉道:“二哥,我要我什么都听你,都学你,做你的应声虫,那样你才开心吗?”
慎年说:“我没有要你什么都听我的,我只要求你这一件事情。”
令年见他这样坚决,顿了一瞬,又说:“假如艾琳现在在欧洲,也遇到了生死攸关的事情,你也能够置之不理吗?”
慎年说:“艾琳知道,我和她之间只是各取所需。杨金奎知道吗?”他把令年的手推开,“如果你今天是为了妈和大哥回去,我不会有意见,但你为了杨金奎回去,那我绝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