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302)
慎年道:“我又不打呼噜,你怕什么?”他微笑着看着令年,抚摸了一会她的头发,目光盘旋了一会,落在她含笑的双唇上,慎年身体一转,把她放在床上,含住她的嘴唇吻了一会,手把令年的领口才解开,男仆便在外头轻轻地叩门了,提醒说:正在经过内华达山,这里的山脉非常壮丽,火车减速,乘客可以稍微打开一会车窗。慎年两人这样极近地对视了片刻,等男仆走开,外头逐渐响起脚步声,慎年笑一笑,把她放开了,换做他走下来,坐在沙发上,注视着外头绵延的山脉。火车在塞拉岭山间穿梭,慎年忽然说:“你知道吗,有数以千计的华工死在这了这段铁路轨道上。曾经有上万的温州人、福州人坐船从香港到了金山,我只知道一个何妈,找到了一个朱宝驹。”他看着令年,“所以,你知道我回国后,对着大哥,有时候感到很失望。”
令年对于康年,当然不好随便去评论。她说:“我以为,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凡事都习惯从坏处去揣测,而你好像不论面对怎样的难事,都有法子和信心去克服。”
慎年微笑道:“你以为我是个盲目的乐观主义者吗?那未免太傻了。只是有些事情我不愿意轻易得放弃它。假如人的意志能够改变一切事物,那么当初我不会来美国,而你也不会跟杨金奎结婚了。”
令年身形滞了一会,她这途中其实并没有怎样想起杨金奎。慎年突然提起来,让她心绪有些坏,她说:“你到现在还怪我吗?”
慎年摇头道:“假如你不是小妹,那么从你跑去跟杨金奎结婚的那一刻,我只会把你归类为一个狠心绝情的女人,一辈子都不要跟你说话了。”
令年不由嫣然一笑说:“那可没有办法了,打从出生,就注定你这辈子也只能让着我了,即便我只是一个狠心绝情的女人。”
慎年却说:“不,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第118章
慎年二人几经周折,抵达纽约的大中央车站。四叔并没有派人来接站,因此他们顺着稠密的人流,一出车站便雇了辆马车钻进去。纽约高楼林立,列车的轨道同时铺设于地上和地下,与喧嚣的金山相比,是另外一番磅礴冷峻的繁华了。此时已经入冬,阳光并不热烈,沿途的哈德逊河泛着粼粼的波光,稍远处,海雾未散,白色的汽船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静止的一般。
令年也曾在纽约度过一段幼年的时光,但她仅剩的记忆只围绕着故居的人与事,对这一座城市是很陌生的。她从疾驰的马车里向外张望时,慎年说:“原本,也许你应该是在这个城市长大,那我可想象不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令年也思索了一下,说:“那么我觉得还是上海好一些。”
慎年明白她的意思。假如她还是四叔的女儿,现在他与她,大约也仅限于有过寥寥数面之缘的堂兄妹,绝谈不上亲近。这么说,他简直应该要感谢四叔。这时,令年已经把头收了回来,除了刚踏入纽约时那种新奇感,她的面色很平静,终于要和暌违多年的生父见面,她却并没有那种期盼的神态。慎年问她:“你还记得四叔吗?”
令年很诚实地说:“不记得了。”对着照片想象过吗?大约幼年时有的。每隔几年,由于太太转述一些不冷不热的只言片语,四叔在她脑海的形象,如同那些被时人的技术所限的旧照片一样,完全是模糊不清的。
慎年也稍一回忆,说:“其实你长得像四叔。”
于家生儿肖母,生女肖父,令年的面貌里并没有太多生母的痕迹,因此也很好的掩饰了她身世的秘密,使得当初的于太太摒弃了许多顾忌,接受她作为自己的女儿来抚养,这又是一重的幸运。而一个人的出生、长大,需要仰赖许多幸运——慎年把令年揽过来,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头,然后在她的额头亲了亲。
四叔的私寓是在韦斯特切斯特的一栋华丽的楼房。仅从外观来看,你绝不会察觉楼房的主人是东方人。与林老板的眷念故土不同,四叔家里是属于中西结合,男性的生活习惯偏于中式,而女性则偏于西式,又因为这一家男女的数目悬殊——四叔夫妻膝下只有三个女儿,因此,韦斯特切斯特的于府,基本已经是个纯然西式的家庭了。四叔比令年想象中要年轻,四婶则温柔友善,和三个女儿不像母女,更似姐妹。假如在中国,即便是上海的于太太,如膝下只有三个女孩,那么也难免要引以为咎,亲自为丈夫挑选一房妾氏的,而四婶则很成功地捍卫了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在二十多年间,与丈夫彼此属于对方的“唯一”。她对令年不甚热情,但礼节上也并无缺失,是位称职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