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81)
翌日,还没开早饭,家里就来了警局的人。因为死者是日本人,又在洋人云集的礼查饭店,童秀生、黄炳光两位正副督查竟然联袂而来,众人尤以童秀生的登门而诧异,得知事情原委后,都面色严肃地坐在小会客室里。
因两人之间有些特殊的渊源,童秀生对令年向来是很和气的。把随行的巡警们都打发出去后,童秀生接过茶,道了谢,先称呼一声三小姐,又笑道:“不对,该叫杨太太。”转而对康年拱手道:“大公子,恭喜你,选了好一位乘龙快婿,骐骥才郎。大公子,好眼光,二公子,好肚量。”
这人也是戏迷,一张嘴都是戏词。大少奶奶听着,眼睛将康年一瞟,心想:听他的意思,是知道杨于两家曾有过节。这人是夸我们呢,还是骂我们呢?
慎年和令年并肩坐着,并没有什么表情,康年手臂搭着扶手,淡淡一笑,说:“婚礼是在云南办的,也快两年了,童督查才知道吗?你是衙门里的要紧人物,正事耽误不得,请直说吧。”
童秀生客客气气地问令年:“杨太太,请问你怎么认识的小松春奈呢?”
春奈,是小松的本名。令年把和小松在南京认识的过程略微讲了一遍。
童秀生道:“你说南京学生运动的时候,她躲起来了,是什么人帮助她躲起来的呢?杨太太平日见过她和什么人在一起吗?”
令年道:“童督查,我并没有说她躲起来了,我是说,那一阵南京很乱,小松老师被学校辞退,我就和她失去了联系。”一顿,她说:“我没有见过她和什么陌生人在一起。”
童秀生忽道:“有个叫高桥的男人,杨太太见过他吗?”
令年摇头:“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回到上海后,我和小松老师只见过两面,一次是在跳舞场,一次是在戏院。戏院,昨天童督查也在。”
童秀生手在大腿上一拍,笑道:“昨天的戏,杨太太觉得还不坏吗?”
令年笑道:“很好。”
童秀生对令年再无疑问,转而对慎年道:“二少爷昨天也在礼查饭店?很巧啊。”
慎年静静地看着他,说:“我在饭店,约了南三行的人,兴业、商储两家的经理都在,童督查可以去核实。小松春奈遇刺,我是听到茶房里的人议论,才知道的,正好在那里遇到小妹。她和小松曾有些交情,在饭店里避了一会雨。”
童秀生身体肥胖,是很怕热的。他很赞同地点头道:“昨天立秋,这雨下得好啊。”便放下茶碗,与黄炳光告辞了。他这一趟,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只隔日遣人送了一对红珊瑚的花开富贵手镯,称作是给三小姐结婚的贺礼,又附赠几张戏票,再没有了后续。卢氏对此,只认为是童秀生心虚,把那手镯拿起来看了一眼,说:“难道这个值五十万吗?”便放下了。然而小松春奈之死,令年并没有被无辜牵连进去,属实让众人松了口气。
童秀生前一阵退隐乡下,仿佛再无心仕途的意思,这一重回警局,竟然大展神通,不过三天,就侦破了礼查饭店日本人遇刺案。原来高桥是南京日本使馆的一名参赞随员,小松春奈是他的情妇,二人在要归国之际,发生了争执,小松被高桥枪击致死。这个时候,洋人在中国境内犯案,警局多半是敷衍了事的。谁知上海警局雷厉风行,案件才告勘破,已宣布将凶手高桥缉拿,预备交由会审公廨审理了。
那报纸上,将小松和高桥自南京到上海的往来故事,讲得十分清楚确凿。令年将报纸放下,思索了一会,对慎年道:“这上面说,小松因为怨愤高桥不肯跟她结婚,才发生的争执。可小松和高桥对于回国后的打算,二人早有了默契,怎么会发生争执以至于要杀人呢?高桥只是个使官随员,会随身带枪吗?”
因为牵涉命案,慎年这几日也没有出门,他家常穿着长衫,很随意,才理过发,眉头至下颌,棱角更明晰了。他心底是很冷硬的,对于小松春奈一案的案情,也不怎么关心,听令年发问,他说:“这样的人随身携枪,是很寻常的事。”他坐起身来,把茶碗往茶几上一放,说:“小松才刚被杀,窦那边就得到了消息,这事情不是更奇怪吗?”
令年迟疑地望着他,“你说,小松不是……”
慎年道:“我不知道,也许是高桥,也许不是。只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袁在朝鲜打仗的时候,和日本人结了仇的,我想,有很多人不愿意看到他做到今天这个位子,也有很多人想要他下台。以高桥的身份,难保没有在里面兴风作浪。”
令年微怔,“你是说,高桥勾结那些倒袁的革|命党吗?我以为他们很多人都逃去日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