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39)
卢氏漱了口,道:“苦瓜,苦菊,苦笋的苦,和这个苦又不一样了。况且那些都是药材,于身体都是有好处的,这个又算什么呢?”
令年道:“你只是第一次喝,不习惯罢了。许多人是爱喝它的,喝惯了,就和抽烟一样,一不喝,就浑身没精神呢。”
卢氏道:“大烟那又是什么好东西了?照你这么说,没钱的人喝了它,岂不是糟了?这一小杯就要一块钱呢。”便将蔻啡推开,不肯再去碰它。
令年今天有些犯懒,便也只浅浅喝了一半,叫堂倌撤了下去。又上来一道煨乳鸽,配着酸酸甜甜的酱,那堂倌介绍道:这鸽子竟是从美国来的。卢氏不信,说:“一路从美国飞过来?那恐怕瘦的皮包骨头了,肉也老了,怎么你们的鸽子却很肥?”
那堂倌笑道:“当然不是它自己飞来的,是人从美国带回来的种鸽,在广州繁殖养大,我们东家特意从广州进的。”
卢氏道:“姑且算是外国来的鸽子吧,但我觉得还是用咱们的党参黄芪清炖的要好,这个酱也太腻了。”
堂倌哭笑不得,说:“后头还有,但也是甜的,太太还要不要了?”
卢氏道:“既然点了,你就上吧,我妹妹爱吃甜的。”
堂倌便把甜点奉上,是两碟晶莹剔透的布丁,上头淋着果子露。因这个家里孩子也常吃的,大少奶奶便不挑剔了,说:“这个还好。”自己把布丁吃完了,见令年仍只略微碰了碰,她奇道:“你今天怎么了?水米不进。”便叫堂倌把菜牌子拿过来,要换一道给令年。
令年将她拦住,笑道:“不用换了,反正都是些凉凉甜甜的东西。”
卢氏道:“这么热的天,你难道想要一碗滚烫的汤喝?”
令年只是微笑,卢氏便也会意了,趁堂倌不在时,说:“我晓得了,你是身上不方便。是不是小肚子还有些胀疼?我以前也同你一样,生了孩子就好了。”她将手绢拿起来,轻轻地扇着,笑道:“你们结婚也有一年多了,怎么还没动静?我看姑爷一个月,怕有二十多天在外头,夫妻老不在一起,那可不行。”
令年道:“不是因为那个。”她在大嫂面前,当然不能剖露心迹,只笑道:“你看大姐,不也结婚许多年,才有的吗?”
卢氏道:“那可不一样。斯年以前是小产过的,因此稍微艰难一些。”她用手绢托着腮,自己想了一会,把一双秀丽的眸子又投向令年,凑近了些,低声说:“你晓得斯年为什么忽然急着回去吗?”
令年看她这幅神情,便知道有缘故了,她摇头说:“不晓得。”
卢氏道:“是我的丫头,听她的丫头说的。原来长龄在外头也养了一个人,她公婆倒是勿有啥,斯年却不松口,这趟来上海,也是想借机叫长龄在上海谋个事,短期内索性不要回去,好和那头断了,谁知那天突然南京来了电报,说那个人有身孕了呢。”
令年一怔,不由道:“那大姐怎么办?”
卢氏道:“还能怎么办?把人接回家去了。”
令年用小银匙在玻璃盏里轻轻拨弄着,没有说话。卢氏将她手一握,说:“你这手是有些凉,得闲该回趟家,叫大夫给你抓几副药,好好调理,早早生个孩子,也有个依靠。”
令年笑道:“瞧你这话,大哥总没有对不住你呀。”
卢氏也笑了,将她的手放开,说:“就连你大哥,我也不敢打保票。你们家里人口算是简单的了,我在湖州那样的家庭长大,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呢?”
这时,概因她说话声音大了,那外头的堂倌当她是叫“来人”,便走进来,问两位太太是不是要会账,卢氏却将银匙一放,笑道:“是要会账,你替我叫找个人来。”吩咐了堂倌几句,不多时,那堂倌去而复返,将竹帘一掀,见慎年走了进来,卢氏哧的笑了,起身说:“果然你在这里。”
慎年只听堂倌说有两位太太请他来,正纳闷,见状,也莞尔道:“大嫂在哪里看见我的?”
卢氏双手环抱着手臂,靠在纱窗上笑道:“我倒没有看见你,不过呢,我会神机妙算。我算出来你在这里。”
那堂倌见他们是叔嫂,便在卢氏旁边添了把椅子,重新斟了茶。卢氏不肯坐,在窗畔来回踱着瞧景色,慎年见中间那把椅子空着,移到令年身侧坐了,一转头,正和令年面面相觑。他对卢氏笑道:“那你算一算,大哥现在在哪?”
卢氏道:“不就在周家喝喜酒吗?”
慎年道:“我走时,他也走了。”
卢氏便啐一口,道:“我好好的,算他做什么?”见令年饮了热茶,脸色已是好了不少,拿着一柄素纱的团扇,抵着脸颊,微笑不语,卢氏怕她要将自己拆穿,先笑道:“好了,你当我真会算吗?我是在周府的时候,旁边坐了一会黄警长的太太,有点日本人的式子的。我听见使女同她说,老爷走了,黄太太很不高兴,问是不是去了堂子,使女说去了张家花园,黄太太又问,还有谁,那使女便说:有甚么何大先生、于二公子。我心想,和二弟很好的一位叫黄炳光的警长,在日本留过学的,不就是她的外子吗?”她冲着令年一笑,说:“索性我叫小妹也带我来这里,瞧瞧你在这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