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36)
她顿觉眼前一黑,忙攥着荷包,飞奔下楼,把门板砸得乱摇晃。这房东正在洗脚,穿了一件贴身的褂子,一条矮脚裤,举着灯迎出来,觅棠顾不得羞耻,劈头便问:“我的钱呢?”
房东茫然道:“什么钱?”
觅棠将荷包在他面前一举,说:“你们偷了我这里的钱。”
那房东自然极力地抵赖,后来索性摊着手道:“程小姐,你不要诬赖好人呀。我收你很便宜的房租,送你吃,送你穿,哪个眼睛也没有见过你的钱。再说,你一个小学的女□□,又不是大家小姐,又没有结婚,哪里来的许多钱?是不是你从别人那里偷来的,骗来的哩?”把一张惊异的脸对着觅棠,忍不住便一笑,“价末耐搭人家做小老婆,人家给耐的?”
觅棠一张脸孔涨红了,说:“我在睡觉的时候,你孩子在我房里把钱拿走了,你不用抵赖,这钱袋上还有他手抹的油,你不承认,我就叫警察来,审讯他,还要验他的指纹,我还要报告到学校,到教会去。”说完,转身就走。
那房东一听她要去报告,这才有些害怕,忙举着灯追出来,叫觅棠稍等,他去逼问他儿子。觅棠怕这父子连夜逃走,便守在他们门口,在夜色里默不作声地站着。见那房里的灯光亮了,又暗了,灯影子摇晃着,然后又是一阵装腔作势的哭骂声。等到她脚都麻了,房东才苦着脸走出来,说道:“是他拿的,拿去洋行里买了许多糖吃,剩下的丢的丢,被骗的骗,这会早精光了。唉,程小姐,小孩子家不懂事,你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哩?”
觅棠哪里信,说:“那么多钱,能买几百车的糖了,难道都给他吃了?你再往小孩子身上赖,我要叫警察来搜你。”
房东见她又提到警察,脸也拉下来了,将那件土布褂子一扯,将裤腰也一扯,说:“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耐叫警察来搜!发痴哉!”觅棠见他拳头举得高高的,要打人似的,脸色也变白了,那房东胡骂了几句,又说:“的确是花完啰,你不要闹,我写个欠条,有了钱,慢慢还你。你要闹,那我索性坐牢房去!你一块钱也没得。”
觅棠心知这钱是讨不回来了,忍着眼泪,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逼房东在灯下写了欠条,按了手印,回到自己漆黑的房里,捂着脸哭了一场,这时,见外头天已经渐渐亮了,便用冷水沤湿手巾,敷了敷眼睛,走去街上。
四马路的汇丰银行已经开门了,外头插着中英两家的旗子,立了两座石狮,于家的匾额两年前就摘了下来,换成了曾梦瞻亲口题的“汇款丰裕”四个字。这会银行的门厅上还很冷清,楼上签押房的电灯还亮着。
觅棠在银行外盘桓了半晌,虽是一步之遥,却鼓不起那个勇气,最后,她走进附近的电话局,请人帮她叫了汇丰银行里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她镇定下来,说:“找吴宝菊。”
对面仿佛是个听差,把电话放下,对人说“找吴经理”,便又走了,不一会,是宝菊的声音把电话接了起来。
觅棠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哑:“是我。”
“哦!”宝菊很惊讶似的,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觅棠道:“我想同你借钱。”
宝菊又是“哦”一声,安静了一会,说:“借钱干什么?”
觅棠道:“这你不用管了。”
宝菊笑了起来,笑声倒也不大,但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都逼近到了觅棠的跟前,她不禁把听筒握紧了。听见宝菊在那头说:“一张嘴就要借钱,又不肯说做什么用途,那我可不能借给你。”
觅棠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家里钱给人偷了。”
当初觅棠托人送钱给程父程母,宝菊是在场的,他一听,便明白了,她丧失了很大一笔钱,是赖以生活的钱。语气便和善了点,说:“借多少?”
觅棠却很茫然,她需要用钱,但一时拿不定主意,这些钱借来要做什么?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那并不是她苦恼的源头。
在她踌躇的时候,宝菊又问:“你拿什么抵押?”
觅棠道:“我这里有一张别人写的借条,你要吗?”
宝菊笑道:“跟你借钱,这个人岂不是比你还穷?我就算要他的一条命,又值几块钱?”
觅棠无言以对。宝菊这样绕圈子,似乎只是在打探她的底细,对借钱并没有兴趣。想明白这一点,她立即说道:“算了,我不借了。”
“别急呀。”她听见宝菊这话仍是带着笑,然后便是一阵桌椅的轻响,有人进来禀事,宝菊将人打发了,又重新拾起电话,对她说:“你要从公家借钱,当然得有这些手续。你要是跟我私人借钱,那是另外一回事了。表妹,同人借钱,连面都不敢露,这也太不像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