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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旧事(42)

作者:临安客 阅读记录

沈犹怜走过去,低下身子,用手轻轻敲几下地板,原先地下室的通道处还是空旷的声音,她朝着众人冰冷地命令道,“打开这里,地下室还有一套设备,你们下去也将它毁掉。”

苏幕遮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脑袋一下子嗡嗡地响起来,所有的愤怒如火一样冲入头顶。沈犹怜太懂她了,损毁了机器本就让她绝望至极,方才她还保留着一丝希冀,渴望她能忽略掉地下室的机器,至少那样,报社就还有继续印刷的可能。

她明白了,沈犹怜是要将事情做绝,逼迫她再也不能“与皇军作对”,堵死她所有的退路。

通道的入口被枪支粗鲁地砸开,数名士兵举着火把鱼贯而入,接着是地下室劈里啪啦的打砸声、拆卸声。机器零件摔在了地上,纸张泼上了墨汁,在微弱的火光中被“清洗”殆尽。

沈犹怜平静地对她说,“今日捣毁地下室的功劳,有一份是你的,感谢此前苏小姐的坦诚相告。想必一年前,你报道我的那篇文章,就是在那地下室加印的吧?从今以后,机器都没了,我看你还能用什么实现你的新闻理想。”

苏幕遮因为气愤,浑身都在颤抖,“一年未见,沈小姐做事也越发狠辣,不留一丝余地了。可你当真以为没了机器,那些丑恶的事情就不会被揭露了吗?只要我还有一点资本,就绝不会放弃任何希望。”

苏幕遮心想,当年从父亲那儿要来的金条还在,在当下也许就是她唯一的资本,她绝不允许这份报纸就这样消失。

沈犹怜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苏小姐不必想着靠你的那些金条东山再起。在来这儿之前,我已经去过弄堂了。金条,我拿走了。我记得苏小姐说过,那是我帮你要来的,若我有需要,可以随时拿走。现在正是好时机,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顺便再说一句,所有的银行我也都打过招呼了,苏小姐想从银行贷款,继续开办你的报社,恐怕也是妄想。”

苏幕遮痴痴望着她,心中泛起了无限绝望,她没有想到她会将事情做的这样绝,质问道,“沈犹怜,你到底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肯罢休?”

“要你永远闭嘴,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在这沪上随意发表言论,污蔑大日本帝国。”沈犹怜平静地说。

“你......”苏幕遮望着她,不能出一言以复。

地下室的机器被毁殆尽,士兵们这才满意地从报馆退出去。雪花从窗口飞扬地飘落进来,晶莹洁白纯洁无暇。

“放开她吧。”沈犹怜对两个士兵说。待他们离开了,她又同她说,“苏小姐,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欲走。

“站住!”沈犹怜今日的所作所为,让苏幕遮涌动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恨,察觉之际,已经遍布四肢百骸。她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两人交错站立,在满屋残破和狼藉中,冰冷地对视。

苏幕遮的声音都在颤抖,“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戏子而已,又怎么会理解所谓的家国情感呢?我曾经还极力相劝,希望你回头,现在想来真是讽刺至极!”

曾经,沈犹怜说,毕竟是戏子,身份低微,怕被人看不起。那个时候,苏幕遮说,不要妄自菲薄。现在,她也要用最敏感的疼痛伤害她,一如她今晚的所作所为,给她带来的伤痛一样。

沈犹怜果然沉默了,苏幕遮手上使了劲,出口的话更沉重更用力,“沈小姐,做日本人的情妇怎么样?”

那人全身都僵硬了,飘进来的雪花打在她的衣衫上,洒下点点洁白。她望着苏幕遮,想要回复,无数的雪花像是飘进了喉咙,压迫地她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苏幕遮冷冷地、发狠地继续道,“身子脏了可以洗干净,心若脏了,就再也洗不干净了。我想,该好自为之的人,恐怕是你。”

沈犹怜的心从未像现在一般,被无形的东西裹挟着疼痛难忍。她也终于明白了,两个人是何其懂彼此的痛啊,所做的事、所说的话,像一把尖刀,总能那么精准地伤害到对方,体无完肤、痛彻心扉。

她轻轻低头,积蓄的眼泪很快溶解,随即又放松了绷紧的下颌,脸上也由红晕转为了冷白。她一言不发,踩着虚浮的脚步,一步一步离开了报馆。

***

无边的雪花纷纷坠落。不是江南的“雨夹雪”,而是干雪,厚厚地积了一层。热闹的鞭炮声穿过风雪,变得幽冷空灵,远处有烟花在燃放,五颜六色的美好转瞬即逝。

六子遣散了士兵,站在黑色的轿车旁为她开门。沈犹怜钻进了后座,一动不动地如同一尊冰冻的雕像。六子上了车,通过前面的内后视镜小心地看她,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是在想什么,可具体在想什么呢?六子摸不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哀伤,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哀伤。他不敢打扰她,只好默默地守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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