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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外[民国](91)

作者:荔子然 阅读记录

盖逢源忿忿地把杯子抢回来,高举到面前,另一只手慢慢地舀一口喝了,发出久旱逢甘霖般的一声“啊——”,然后慢慢悠悠地说:“你别着急啊,岳医生已经带你的小娘子从小门离开了。”

程近书这才缓了口气,也坐在平床一侧,关切地问:“你跟人打架了?”

盖逢源又喝了口水,对于好友这份迟来的关心十分不满,从鼻腔中发出一声重重的哼,然后说:“嘁,你们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陆有晴忙问:“是谁要同我们过不去吗?”

谢处安微微蹙起眉头,压低了声音,恨恨地说:“这北平城里还能有谁会和我们过不去,当然是日本人!”

原来凌晨时候,程公馆的听差送信到德国医院找岳医生,那里如今是给好些个躲避流弹和大炮的有钱人家提供的暂时住所。

盖逢源刚从西班牙老家探亲回来,也预备跟着父母搬过去。

可他的两个姐妹收拾了大包小包连印花布长沙发和矫揉造作中看不中用的维多利亚式藏宝橱也要一同搬过去,挤得他心气郁垒万分,便去了谢家预定的大房间找谢云轻喝酒,酒搭子没找着,却搭了个顺风车来给程近书一个惊喜。

岳遥知开车来的一路上,沿途并没有发现日本人。

却不防瞧见一群日本领馆豢养的浪人走狗在道沟里趴着鬼鬼祟祟,便来了掉包这一手。

她持有海外护照,行走在中国人的北平城,日本人也不会太明目张胆地要拦路查车。

只不过,考虑到深更半夜来医院总得有个理由,她便假说隔壁屋的小孩看书睡着了,从凳子上摔下来磕伤了脑袋。

岳医生妙手仁心,盖逢源就成了现在这样。

程近书哭笑不得,只得发了好几个誓,保证今年秋天一定会多订购几箱盖老板家乡出产的果酒。

等喂盖逢源喝饱了水,谢处安才言犹未尽地准备送陆有晴回西山小院收拾行装。

临走时没忍住抱怨说:“我说了我可以送师母和有晴去长沙,她那二堂哥陆仲斐比我也大不了几岁,不过就是我还没毕业,而他已经高中结业罢了,难道多一张文凭就一定是顶可靠的人么?明明我都和近书哥差不多高了!刚刚,我力气也比近书哥不差了!”

程近书正要表示深切的赞同,只见陆有晴脸一红,拉着谢处安赶紧跑了。

走出医院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

程近书挽着一个头上绷带飘飘的“重伤病人”,慢慢行走在通往东太平里的街道上。

原本想走胡同小巷——那是日本兵不会走的,可是正巧远远看到一群浪人踅了进去,心想狭路相逢恐生事端,只好往大路上来。

临街的门户不时有人家搬开门板,拎着表面已然磕碰得凹凸不平的大铁桶或者木头桶,预备出门取水,看见路上行人的怪模样,面上抽搐几下,似乎本能地想笑,又似乎丧失了笑的能力,便形成了一副五味杂陈极度奇特的僵硬表情。

日军的炮火连续轰炸北平城已二十余日未曾停歇。

这段时间,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颜色。

城门紧闭,靠近南边的家家户户都不敢松动门户,街巷间一改数日前刚开战时惶然与激动交织的气氛,只剩一片死寂。

尽管如此,程近书还是直觉今天街上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细思之下,又觉不出所以然。

经过醇王府门口时,他的目光不由往那扇斑驳府门前的两个石狮子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它们曾经受人崇仰,但已失去雄壮威风的姿态,徒然看着来来往往的这样那样的人,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看着落叶凋零后又春风满园。

如果它们有思想,一定有许多话想说吧?

然而它们只是让自己的嘴巴数年如一日地微微张着,吐不出只言片语,真实地哑了一样。

盖逢源大概感受到好友的情绪起伏,碰了碰程近书的胳膊,提示他注意脚下松动的石板。

太阳当空。

天地合成一个巨大的蒸笼,空气黏糊糊的。

程近书抬头望向天空,烟尘拉扯出一张密不透气的巨大的网,朝着北平,朝着他,朝着他们两个人沉默地压将下来。

这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他顿住脚步,问盖逢源。

“动静,炮声吗?”盖逢源此刻热得脸耳通红,满头大汗。

他扶着头上的纱布包,着急地张望前面巷口有没有人力车,不及详细回答程近书的问题。

“炮声停了。”程近书指指南边的天空,眉头锁得更紧了。

盖逢源沉吟片刻,恍然说道:“哦,你是说脚步声吧。我听见了,很齐整的步子,人应该不少,是你们增兵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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