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民国](41)
叶从舟撞他一下,先行大步往校园里去,声音拖得老长:“哦,论不对劲,那还是远比不上你和谢家阿姊呀。”
陆应同记得叶家这弟弟打小就少言木讷,全不像素来爽利泼辣的叶家爹娘,哪知三年未见,留洋一趟回来,这双眼倒练得比以往更毒了,竟还学会了调侃,一时忍俊不禁。
“大人的事,小孩儿插什么嘴?”他追上来,有来有往地也撞了一下叶从舟的胳膊。
叶从舟不着痕迹地微微扬起嘴角。
哪怕七老八十了,杵在陆应同、谢云轻这二位哥哥姐姐面前,他也还是得自认一声小弟。
可他们俩一定想不到,自己这个当年“西南第一草包军阀”的“草包儿子”,不到十八岁就了结过人性命——
而且,还是日本七三一部队大佐的性命呢!
说笑间,眼前让开一块朴素却庄严的联大牌匾。
他很快就见到那位擅画尤加利叶的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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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一章,“总裁”,当时称国民党总裁。“太阳节”,蒋专员为其父祝寿的节日。
其实近来有看到一些关于称呼有学问、有贡献的女性为先生是否合适的网络讨论,本文无意涉及此类话题,仅按照当时习惯,对教学人员统一用“先生”称呼,其中对女性尊称为“女先生”。
ps 本文虽无意涉及上述话题,但作者的立场是,(仅代表本人)在现代使用对女性尊称的场景时,并不会选择“先生”这一称呼。
pps 对几十年前甚而百年前的称呼“先生”的做法表示尊重。
第18章 我的先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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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大新校舍被一条宽阔的南北向土路分割成东西两个部分。
沿着东边一条小径走上一段,会看见一个大池,池中央有一座开满野蔷薇的小岛。
擅画尤加利叶的女先生此时就在小岛的岸边。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云山蓝哔叽衫裙。
方才经过铁皮屋顶的课舍时,穿梭在刚开学的人烟中就有许多身着类似哔叽衫的先生和学生,只是色彩以银灰居多,想是为了不显尘埃的缘故。
素净虽有,到底难免沾染上些许郁气。
皆不似这位女先生。
她蹲在水边,正在用清水濯洗一个红艳艳的番柿。
蓝天白云下,眉目舒朗,形容自在,衬得周围的花溪长汀更加真挚美好。
小竹篓里,洗好的番柿堆成小山,就像微型的东川红土坡,未干的水滴反射着晶莹的亮光。
她大概是听见脚步声,长指停在水面,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一束束亮光,望向渐近的叶从舟和陆应同,露出一种忧郁温和的笑容。
在叶从舟看来,这笑容应当是由对方的思想和气质所决定的,而非某种现实琐碎的磨难造就。
毕竟,在这一年伊始,物价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涨。
过去排在薪金收入前列的教授们在授课和研究之余,尚且需得兼职,譬如生产墨水、制作肥皂、写字作画,还有设计加工,等等,如此才勉强能维持一家数口的生活。
而女先生还能在这初春的阳光下,悠然独对一溪的白云,手上洗着一满筐价格不低的番柿,口中时不时还吟诵两句华兹华斯《露西组诗》中的一首,“我在陌生人中旅行”。
这样的人,叶从舟想,即便在跑警报的日子里,也能不慌不忙捡起飞落的稿纸,然后挺直背脊,仰首对天,痛饮一杯雪莱的《西风颂》吧。
“老柳,这就是我家表弟,叶从舟。”陆应同不客气地矮身从竹篓里挑出一个刚洗好的圆番柿,美滋滋地大咬一口,“他方才见了你的画,可仰慕得紧呢!”
如此,女先生的名字又被他打马虎眼儿给糊弄过去了。
“时繁,柳时繁。”
柳时繁向叶从舟礼貌地伸出手,轻柔而坚定地握了一握,跟着也递给他一个红彤彤的大番柿,“雕虫小技而已,多谢抬爱。”
一旁的陆应同瞅瞅叶从舟手里的,再瞅瞅自己吃着的,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回去我从云轻的试验棚里摘来最大最圆最红最甜的那一个,看你们到时候羡慕得眼珠子全都掉出来!”
“原本只是在航校开学前顺路来联大逛逛,没想到竟有缘见识到先生这一笔好画,当真是不枉此行了。”
叶从舟一早把那便宜表哥全然抛在脑后,注意力全在眼前人身上,客气却也真诚地赞叹道。
他的手指触到番柿清凉的外皮,心里却还停留在先前那一瞬间,对方手心的温热。
“开学?什么学?不会是空军军官学校吧?”陆应同瞪大双眼,一副很震惊的样子,番柿也不香了,“难道学校的航空信你没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