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前镜后(130)
杨暹轻轻伸出手,他知道无法触碰祁一桐,可他还是虚虚地将指尖落在她脸庞上,如同落在自己的棺布上。
他已经明了,这不是他的未来。
在这个似非似实的梦境中,祁一桐确实同“杨暹”相遇了,他们像现实那样去看了雪山,祁一桐这一次同样爱上了他,同样选择了独自走向深渊。
命运的分叉在那姆一别后,她没能战胜残酷的现实,而是在这深渊里越陷越深,直到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而自己,杨暹看向那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或许早就将这个叫做“祁一桐”的女孩忘了。
杨暹如同被命运掐住了脖子,这真切的梦境让他产生错觉,是否他才是那个活在梦里的人,而祁一桐从未再次与他相爱过。
五脏六腑痉挛起来。
然而他透过医院桌上的镜子,却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眨了眨眼睛,看见一滴泪珠落了下来,顷刻间,泪流满面。
电视里播着文旅新闻,主持人干净利落地发布资讯。
“本台新闻,近日,为加强动态化管理,□□发布了《关于撤销云省少数民族火把节等45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的决定》,自明年起实施……”
杨暹死寂一般的眼珠动了动,猛地看向电视。
电视里已经转到现场采访,穿着白族服饰的老嬢嬢恳求不要取消火把节。护工几人也转而对着这则新闻议论起来。
——“杨暹,下次来你会带我看火把节吗?”
堪称嘈杂的环境里,杨暹听到祁一桐遥远的声音。
他无法关闭电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如坠冰窟的站在原地,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如同放慢的录像带般,鸣笛刺耳的声音也被拖长。
病房里的人一个个着急跳起,不断有人穿过他的身体,奔向身后的病床。
“要死!救人啦——”
“怎么回事?是不是呼吸机坏了?”
“呼吸机好着呢!快叫医生啊!!”
“医生——医生——”
在这乱作一团的病房里,只有一个人冷静如斯,对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杨暹听见自己,听见那个“他”,有礼地站立起身,叮嘱学生好好照顾身体,改日再来探望。
巨大的荒诞感下,杨暹笑出了声,笑得泪水肆意,仿若癫狂。
杨暹立于床角,仿佛和悄无声息放弃生命的祁一桐站在了一起,成为了世界的一把浮灰。
他看着那个“杨暹”,在对方身上找不到一点与自己的不同,因为那就是他,那就是祁一桐痴心爱着的杨暹。
“原来,这就是你眼里的杨暹。”他喃喃。
这声呢喃本不该被任何人听见,可神旨般的,那个起身离开的“杨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越过纷乱的人群,望向了他。
在这不可能发生的对视中,有人发出了疑问。
“咦?老师,你怎么哭了?”
“呜——”
“嗡嗡——嗡嗡——”
什么东西在叫。
杨暹猛地坐了起来。
庞大的悲恸还激荡在胸口,杨暹用了半刻才从梦境中脱离,糊糊一反常态,焦躁地踱着步,口中不断发出呜咽,端午也甩着尾巴围在他床前。
一切皆有预警。
桌上的手机震动不停,杨暹接起,胡棠迫切的声音传来——
“杨暹!萨市接连发生雪崩!我联系不上一桐,也联系不上她的助理!”
第五十八章
在上初中以前, 杨暹一直生活在白族自治州,那里的人信奉本主,逢年过节都保留着供奉的习俗, 其他自治州也是如此, 各有信仰。
他父亲杨冕对这些东西说不上信,但他交友甚广, 向来尊重。
某年暑假, 杨暹跟着杨冕和他的一个藏族朋友去飞来寺看神山祭祀。
神山祭祀慕名者众,现场又是“百谐”祀礼, 又是跳祈福的锅庄舞,其实和其他民族的祭祀流程差不多。
那时杨暹尚且不算个无神论者,他只是挤在人群里, 单纯的认为这些事情的人文意义远高于信仰意义,对于那个年纪的儿童来说,客观得有些缺少人情味。
后来知事成人, 他依旧保持着尊重但不支持的态度, 收下祁一桐的平安符, 也不过出于对其心意的珍重。
但现在,他大衣的口袋里,装着后来在秋霞寺求的两枚平安符,其中一枚,断掉了。
飞机降落,身体对高海拔的低压产生细微的反应。
机场的播报台里紧急播报着即将迎来暴雪,全线航班推延, 同时播报了萨市临市多个公路路段出现的雪崩灾害, 警示乘客切勿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