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卑微剑修的春天(91)
李烬霜喉头发紧,微弱地张了张口,却挤不出半个字。
人死为鬼,鬼灵为六界之中最末等。他不敢想象,凌绝顶上卓尔不群的祁师兄沦为鬼灵的模样。
更别提如今,他正与杀他的人形影不离。片刻之前,还对着沈濯心猿意马。
沈濯看他痴痴愣愣,仿佛丢了魂魄,环着剑穗的指尖勾了勾,轻声唤道:“烬霜?”
李烬霜低低地应了声,蹲在破碎的魂灯旁,素白双手起落翻转,收拾一地狼藉。
沈濯望着剑穗,不解道:“用符咒追踪剑穗上的怨气,想必能找到故人所在,烬霜为何不开心?”
“我……”
李烬霜扬起脖颈,却觉得疲累,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找到又怎样?祁寻葬送了一切,他哪有颜面再见他。
旧人故事,似水东流,谁也回不去。
沈濯指尖亮起一点微光,宛如清风拂去,吹灭剑穗上残余的怨气。
“正好我们要出远门,顺道寻回这位故人。”沈濯望着他失神的眼睛,道,“烬霜不必担忧,有我陪着你……”
他握住李烬霜的手,将剑穗塞进掌心。剑穗被他的灵力洗过,冰润细腻,仿佛涓涓细流在指上淌过。
李烬霜曲起五指,指头碰到剑穗,眼前一阵晕眩,展开一幅虚幻的景致。
凌绝顶,七星崖,祁寻居所的中庭,大雪漫天,春花烂漫。
花荫下,仙童手执蒲扇,点起袅袅的熏香。祁师兄背对而坐,俯首执笔,脊背仿若一株蓬勃的劲柏。
偷师那段时日,师兄常为他作剑谱,将一招一式都拆解得浅显易懂。每日还不忘过问李烬霜,今天习剑有什么收获。
这幻象近在咫尺,逼真到李烬霜就要唤出一声师兄。仿佛在那虚幻中俯首书写的祁寻就要回过头,像以往那般柔和地问他:“今日可有什么不会?”
他心念一动,幻象紧跟着变化。“祁寻”果真回过身看他,眼眸森冷,却是问道:“烬霜,你为何不给我报仇?”
李烬霜身躯一震,掌心的剑穗脱手,摊落在地,好似一团蛛网。
他抬眼再看,幻象化作一片白雾,雾中现出一座巍峨的白玉城池。
是天都城。莫非这就是剑穗来的地方?
祁寻的魂魄也在天都?
“烬霜?”
沈濯不知他心迹,只是满头雾水,迟疑着捡起剑穗,想再握李烬霜的手,却被轻轻避开。
“方兄,”李烬霜对祁寻有愧,不愿再多谈魂灯的事,另起话头道,“启程去天都,不宜耽搁。如若要走,不如当下便出发。”
沈濯漫不经心地点头,心思却还沉浸在李烬霜方才躲避的动作上,攥着剑穗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好端端的又不让他碰了?难道是眼见着快找到祁寻,便把他抛到脑后?
李烬霜长叹一声,压下心事,转头收拾行囊。诸事了结,便拉着神游的沈濯出客房,向风满楼掌柜打听飞舟。
妖都烟墟和天都城相去甚远,要想去天都,只能搭乘飞舟。
妖界的飞舟不会在天都落脚,而是停留在天都以南百里外的兴献城。
他们要在兴献城下榻一夜,再北上前往天都城。
往返兴献城和烟墟的飞舟两月才一次,每次都人满为患,还有无数人挤破了头也抢不到一个空位。
风满楼的掌柜在妖都多年,有登上飞舟的门路。李烬霜拿出一大笔钱银,尽数奉送给了掌柜,盼着他帮个忙,这妖却只是瞥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翻看账本。
“客官出手阔绰,买两个位子确是绰绰有余。只可惜你们来得太迟了。”掌柜摇摇头,龇出两颗硕大的兔牙,五指飞快拨弄算盘,“如今大罗金仙来了,那舟上也只剩一间房,没地儿供咯。”
沈濯插嘴:“这倒无妨。我们可以住一间。”
掌柜瘪嘴冷笑:“一间房住一个,明码标价,这是规矩。”
沈濯暗自嘲笑。什么规矩,不过是敛财罢了。这老兔妖好不长眼,无非就是瞅着李烬霜好欺负,想多捞些油水。若不是李烬霜正在一旁看着,他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李烬霜检视一番储物囊,将仅剩的几壶仙酒摆上柜面。
“略备薄礼,聊表心意,还望掌柜替我们找些门路。”
天极宗的仙酒是用灵果仙泉酿造,往日专给大能们享用的,妖魔鬼怪嗅上一口,都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天大的机缘造化。
兔妖鼻子一动,眼睛直勾勾盯着一排白玉壶,两爪爱不释手,当即变了口风。
“也罢,就帮你们一回。”兔妖眼珠转了转,嗓音忽而变得诡秘,“不过那舟上当真只余下一件房,客官虽给了两间的钱,却不能坏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