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卑微剑修的春天(8)
李烬霜合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断告诫自己,都过去了。
从此他便斩断妄念,驱除杂绪,再也不沾情爱之事,潜心修炼便是。
天极宗是名门大派,逍遥山不过宗门内一处普通的山峰。李烬霜天资平平,入门便是在这逍遥山药园。初时干些洒扫之类的杂役,后来积累了资历,便看守药园,种植仙药。
逍遥山钟灵毓秀,深山中常有些罕见的仙植。除了经营仙田,药园弟子时常要进山寻觅稀有的仙药。寻来的仙草自然不归他们,每季一次,尽数上缴给内门了。
去内门的机会甚少,几十天才有一回。每逢送药那日,李烬霜便欢喜雀跃,偶尔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他资质愚钝,却也对内门心向往之。天极宗内门才是求仙问道的场合,外门不过是豢养着一大群仙仆的地方。
外门药园的日子枯燥乏味。种药、守园、采药,数十年如一日。李烬霜回到药园,囫囵着睡了一觉,便不得不再重复昔日的活计。
晨时又下了大雨,云霄天青,苍翠的药园浮着冷白的雾。
黧青小路蜿蜒环带,绕过烟雨朦胧的荷塘,李烬霜撑着一柄雨伞,天蓝色衣袍几乎融进江山雾雨当中。
一夜过去,沈濯没找上门来,他安心不少。揣度那妖龙不知他来历,应当是去别处寻找。又或是失了兴致,懒得再花心思找个平平无奇的小道士,便扬长而去了。
妖兽都是杨花心性,随心所欲,见异思迁。
李烬霜独自行走,林间潮湿的水汽迎面扑打,衣裳沾染了水意。不过一会儿,领口、前襟、袖袂斑斑驳驳,晕着湿漉漉的水痕。几绺细软的青丝黏在鬓边颈侧。
暴雨下得越来越急,空中泛起了一股股水浪,排山倒海的气势。脆弱的竹骨伞面晃荡不休,宛如颠簸的浮萍,快要被风雨掀翻。
李烬霜望着蒙着一层雨幕的前路,犹疑不定。旋身折返茅庐,忽来了一阵飓风,仿佛长了眼睛,卷跑了他手里的伞。
雨伞打着旋飞到空中,伞骨末梢水花飞溅。李烬霜骤然淋了大雨,仓皇看去,沈濯从天而降,身后银袍飘带徐徐招展。
那妖龙垂头瞧着他,眉眼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长臂一伸,飞走的纸伞便稳稳落到他掌中。风雨如晦,穿林打叶,他衣上却没沾半滴雨水。清波荡漾的莲塘忽地一阵惊噪,无数栖在荷叶下避雨的水鸟冲天而起,洁白的翅翼翩飞扑打,遮挡着沈濯的身影。
李烬霜浑身湿透,顶着瓢泼大雨仰头看,天光灼目,不由得微微眯眼。
沈濯落到他身前,徐徐旋着掌心的伞柄。雨伞挡住了半张脸,露出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缓慢抬头,扬眉明朗一笑。
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去路,端详李烬霜片刻,道:“你什么修为?”
李烬霜抿了抿唇,抬手擦去顺着脸颊流淌的雨水,道:“筑基三阶。”
沈濯静静瞅着他,笑道:“我元婴七。”
李烬霜低眉敛目,心好似被一颗拳头猛挤了一下,皱缩成一叠,泛出细密的酸。
他知道自己不如沈濯,却没猜到硬生生比他差了一个大境界。筑基到元婴,便是天壤之别,几辈子都未必能赶上的差距。
这妖龙也着实气人,非要这般直白地羞辱他吗?
李烬霜双拳紧攥,不禁绞着手指,一言不发。
第4章 生死之论
沈濯全然不知他百转千回的心思。纵横四海八方,初见报上修为境界,对他而言是惯例。他鲜少与人类相处,不知众人眼里头回见面应当报上的是姓名,而非这挑衅似的言辞。
他仔细观察着李烬霜。大雨浇透了青丝与道袍,紧贴着肌肤躯干,皮肤苍白,眼神晶亮,又是昨日那副脆弱凄清的味道,望着他的眼神里却有几分警戒倔傲。两股完全不同的气质糅合在一块,竟显得别样的赏心悦目。
李烬霜头颅微颔,防备地抬起双眼,不知妖龙意欲何为,杵在雨中静观其变。
人类身上一尺一寸都令沈濯新奇无比,尤其面前这个还是他专属的人类。他百看不厌,如获至宝,眼神中带着探究,不知不觉沉迷进去,绕着李烬霜转了几圈。
他才从海中出世时便疑惑不已,飞禽走兽要么只有两条腿站着走,要么是四条腿趴着走,怎只有人类别具一格,长着四条腿却只用两条走路。那空出来的一双前肢柔弱无力,既不能走,又不能打,净是骨节,不够好吃,简直是百无一用。
小炉鼎的前肢好看。
人类的高低美丑在异族眼中显露得更加明显。沈濯注视着李烬霜被湿衣紧裹的腰身,修短合度,曲直得宜,纤细而不柔弱,宛如亭亭的青竹,似乎萦绕着一股清气。但那箬叶似的层层衣衫下方并非空荡无物,定是有着新笋嫩菱般的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