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11)
“我跟你说人话,你也要说人话。”
“人话!人话人话人话!人话!”醉墨的裤子没穿好,露着半个圆润的屁股,在我的院子里胡乱转圈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有一架永动机,满院子的花呀草呀,全都叫他踩蔫了精气神。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全踩死了才好,花花草草奇珍异宝,全都是叫妖怪给踩死的,万万不是本掌事给养死的。
“嘿,裤子!”我朝他吹了声口哨,提醒他把裤子穿好,天已是深秋,哪家的孩子不是裹成了个胖粽子,就独他一个,成天恨不得打赤膊。
醉墨听到我叫他,把手拢成喇叭放在嘴边:“裤子!”
好家伙,以为我在教他说人话呢。
“穿上裤子!”宅子小,院子并不是很宽敞,说话不必大吼大叫,但我还是吼了回去。
醉墨被我拔高的嗓音吓了一跳,疑惑的看向我:“裤子?”
“对,裤子。”我指了指自己的裤子,又指了指他的。
薄醉墨得到了我的明确指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的单裤扒了下来,一阵猛团,团成了个球向我抛来。
小妖怪个头不大,力气不小,这“球”裹挟着秋天的寒风,直扑我面门,在这倒霉裤子擦上我鼻尖之前,我及时抬手抓住了。
妖怪就是妖怪,要他向东,嘿,他非往西去,本掌事还降不住你了?
“朱玉白!把这死妖怪的棉裤给老子拿过来!”
“拿过来拿过来!把死妖怪给老子拿过来!”醉墨蹦蹦跳跳向我奔来,围着我拍手雀跃。我看着他发紫的小短腿,愁的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小妖怪说人话的水平是同我这只鬼待在一起之后,才突飞猛进的,我本来为此沾沾自喜,此时此刻越发觉得朱玉白才是智者,俗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我杵在人间,干什么不行,非要教妖怪说人话,真是自讨苦吃。
朱玉白正在厨房给萝卜削皮,听我叫她,慌不迭拎着菜刀就冲到了前院,刀刃上还扎着一根小白萝卜。她看见醉墨光着腿,以为醉墨尿裤子了,又是尴尬又是愧疚,忘了手还握着菜刀,横空就向我劈来,想抢过我手里的裤子。我怕被砍到脸,赶紧撒手将裤子丢进她怀里。
我每月都专门留给她买菜买衣的钱,也不知她究竟花在什么地方,县城里要饭的衣裳都比她跟醉墨两人体面。
醉墨的注意力又到了我的鞋上,他蹲下身子,蜷着膝盖,只留给我一个窄小的后脊背,我不知他在看什么,也懒得管,只是这件汗衫补丁摞着补丁,怎么看都是寒酸又可怜。
“我是说你给他找一条棉裤,这件是单衣。”
“棉裤?”
“就是塞了棉花的衣服。”我不解她为何是一脸迷惑的表情,“没穿过么?”
“知道的呀,薄爷您常穿的那件外衣,我还拿到吴婆婆那叫她给您另添了三斤上好的新棉花呢。”
我这才明白,朱玉白没有穿过棉衣。穷人家的小孩多,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里有棉花棉布为他们做新衣?都是用杂草胡乱充数,有今天没明天,生生挨过去的。
“你们也去街上买两件穿吧,棉衣棉裤爷还是供得起的。”我猜这小姑娘一定不会针线,“挑好的买……嘶,薄醉墨!你干嘛呢?”小家伙蹲在地上,趁我不注意,竟在用手擦我的鞋。
“薄爷,薄一是你的真名吗?”这话题转的弧度有些大。朱玉白的手不安分的摸着刀背,悄悄看我。
“不是。”职业所需而已,我挪了下脚,薄醉墨连手带脚一并紧跟着。
“那您?”
“有完没完呐?”我低头对这听不懂人话的小妖怪吼了一声,又对玉白道,“你叫我薄爷或者薄一都行,我没那么多规矩。”
“薄爷,那您姓薄吗?”
“不啊。”
“那为什么你叫他薄醉墨?”
“这不是你们都叫我薄一么。”我略无奈,人界那么多姓氏,我还不能挑个我喜欢的,从到人界开始,我住的就是薄宅,小官职上挂的名字就是薄一,把我跟生死薄栓得死死的。
朱玉白不再说话,垂头咬着小拇指。我懒得猜她心里在嘀咕什么,人真是麻烦,“怎么了,我叫他薄醉墨你不乐意?想让他跟你姓,叫朱醉墨么?你,说你呢,别擦了,起来。”
“哈——呸!”小妖怪竟还来劲了,正往手心吐口水呢。我抬起脚,纯黑的鞋面上确实有一片土渍,本来轻轻一掸就能拂去的浮尘,已经被他的口水晕染的一塌糊涂。
“醉墨擦的!土,干净!”
瞧把他给得意的,还学会邀功了。我把裤子从朱玉白胳膊肘拽出来,蹲下身给他穿上:“你自己说,姓朱还是姓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