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番外(71)
“这你便多虑了,我把他交给钟庆文,他也无几日可活了!” 尹家瑞转过身,顿一顿又道:“同个道理,哪日我被人抓住,钟庆文大概也第一个想要我的命……好在小芝已经平安回来了。”
常伯闻言一惊,细想想却也是真话,长吁短叹:“小姐大了,也到嫁人的年纪了,先生该金盆洗手,顶好在出洋前找个知心知意的人,将来过过安生日子……” 说着见尹家瑞皱了皱眉,常嫂交待的后半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尹家瑞不置可否,吩咐他去弄两条船,一大一小,再备好船上的吃食,常伯摇橹刚送他回到小竹楼,豆大的水滴便成群结对落了下来,顷刻间大雨如注。
“这雨真是巧啊……” 常伯矮身回了船舱,穿上蓑衣斗笠,紧赶慢赶往镇上划去。
尹芝倚在竹栏杆上,碎雨飘进来,身上已有三两点湿迹。她揣着心事没发觉,见尹家瑞走上台阶,迎上去:“干爹和常伯再说什么呢,什么时候送他回上海?”
尹家瑞一抬眼,薄薄的夏衫,又是浅色,领口和裙摆已透出些粉来,果真湿不得。
“他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管……回屋去吧,雨大!”
尹芝不依,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犹犹豫豫开了口:“去上海那天,我送他……只送到上海的码头,我不下船,一定听常伯的话。”
尹家瑞闻言回过头来:“你不放心什么?”
尹芝被他一瞪,片刻结舌:“没有,不是不放心……”
“小芝,你忘了我是什么人,要他的命,什么时候都可以要,在这里,在上海一样,我答应你不杀他,就不会让他死在我的手上。”
尹芝被他诘问,软下声音,四处找借口:“我只是在这里无事可做……”
尹家瑞听她话里意思,还是要去的,心中无名火起:“你要出洋了,临行前陪着我,倒嫌无事可做了,小芝,看来这十几年,对你来说真是太漫长……你该早点说的。” 说完也不欲多留,抬脚便走。
尹芝不知道如何留下他,犹像小时候一样去抱他的臂膀,那臂膀却陡然抽走,她一个踉跄伏在墙上,小腿被一片断了的竹篾划开个口子,血慢慢往外涌着,一如不久前说出口的话,再难收回。
尹家瑞见她没再追上来,回过头去,原来已他的小丫头已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此刻由不得他不心软,三两步走到近前,才瞧见雪白的小腿上那道蜿蜒血痕,不知不觉盯着看了许久。
他是见惯了血的人,竟觉得无比触目,似一条细细小蛇,终于缠到心上。
尹芝见他回转了,反而作壁上观,静静看着自己的狼狈模样,愈发委屈,也不看他,泪珠子啪啪直掉,与檐外的天空一样,要下一场豪雨。
尹家瑞伸出手:“站得起来么?”
尹芝是站得起来的,但她摇摇头,被哄的孩子总能得偿所愿。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听上去像父母对子女投降的前兆,她身子一轻,果真被抱了起来,于是顺势将乱蓬蓬的脑袋拱到他颈窝里去,声音还带着哭腔:“别再那样和我说话……”
尹家瑞慢慢往她房里走:“我怎样和你说话了?”
“说伤心的话。”
“小芝,” 他的下巴靠上她的发顶心,那味道还是如此熟悉:“那你要我怎样和你说话?”
“你总知道说什么会让我难过,别说就好。”
尹家瑞把她放在窗边的小榻上:“我当然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做什么事会让我难过?”
尹芝闻言一愣,榻前的人已走开几步,脸盆架上传来水声,和屋外淋漓大雨一样惹人心烦,不一会儿,一条叠得方方正正湿帕子被他递了来。
尹芝接过沁凉的帕子,绕着伤口擦去血痕,因心中没个答案,垂目不看他。
“小芝,你无论做什么,唯一桩会让我伤心……那就是让你自己过得不幸福,你明不明白?”
那血痕擦了,又有新的流出来,她低低唤了一声:“干爹……”
“我不许你亲近他,不是因为厌恶他,而是像他这样……像我这样,背着人命前行的人,都不能给你幸福,你懂不懂?”
尹芝吃了一惊,片刻后抬起头,想确认些什么,那道月白人影早跨过门槛,消失不见了。
这一日的争吵实在徒劳。
傍晚时候,盛怀初突然发起高烧,许是天气太热,那伤口有了炎症,病势凶险,若是强行送上船,估计难有命在。第二日,常伯来接人,只得空划了回去。
这病若不是病人自己的意志,便是天意,与片刻前那场豪雨一般,来得及时的很。
第51章 .缓带轻裘 · 行囊
杏林堂的老大夫嘴角还挂着菜渣,跟着常伯,匆匆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