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番外(57)
“那老王爷珍爱得很,他在上海做寓公的时候,给我看过,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后来想想却跟这租界的规矩大同小异。”
“他竟会收着。”
“他收着,只因后悔一件事。”
盛怀初似是了然于心:“定是后悔没杀我。”
杜乐镛放下烟枪,正色道:“他说,有一句话没来得及与那个要杀他的后生讲。”
“什么话?”
“他说呀……偌大个国,实是个骰子,天地穹庐一盖,摇晃五千年,武夫,文士,汉人,满人,富人,穷人,谁都有过机会转到上面来,称王称霸,可结果又怎个不一样,还不是都落得和大清朝一样的下场?”
盛怀初闻言一怔,片刻后默默点头,此中字字珠玑,大概是那人花了一生参透的道理。
生而为人,皆不能免俗。追逐金钱,再用谋到的钱去谋更多的金钱;追逐权力,再用已有的权力去换取更多的权力。以一个凡夫俗子为王,众生终是错付了。
杜乐镛顿了顿又道:“我问他,那后生要杀你,你还为何放了他?”
“我记得是皇帝小儿生辰大赦……”
“那都是说辞,他将案子拖到了皇帝的生辰,自然会碰上大赦的。”
盛怀初讷讷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杜乐镛叹道:“他说他这辈子是不能了,只想给个机会给这后生,便是做了鬼也要看看,你们若能成事,又能好过他们什么……”
盛怀初一双眼睛盈盈有光,转瞬又归于暗淡:“宪不立,法不行,无以为国,确是没有好过他们什么……”
言毕,两人一径沉默了,门外脚步声渐近,有人扣门:“盛老爷,醒酒汤来了。”
杜乐镛道:“进来。”
春枝托了嵌着贝母的紫檀小盘,将汤送到了盛怀初面前,体贴道:“小心烫。”
杜乐镛见烟枪里的还有火星,乐得躺下来,再抽上一管,做个迷梦。
盛怀初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站起身就要告辞:“谢杜先生的醒酒汤,时候不早了,我也不好再叨扰。”
春枝不知所措,一转身,爱老五也进了来:“盛老爷不再坐一会儿,这醒酒汤的效力怕是没那么快的。”
盛怀初摆摆手,从茶室里出来,四下找不到陈仁美,一个姨娘道是陈老爷和林先生一块出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他不欲多等,抬脚出了门,在巷子里寂寂走着。
夏夜有风,他倒是越走越热,隐隐听见身后有人唤他:“盛老爷等等。”
春枝追出来,跑得急了,停不住脚,在他转身的时候,一头撞了进去。
盛怀初握住她的手臂,将人推开,火热的手掌触到了一个圆环,恰是那个眼熟的镯子。
春枝见他目光灼灼,低头解释:“杜老爷怕您酒未醒,又着了风寒,让我给您送件衣裳……再送您家去。”
她说得露骨,自己心里也无底,抬眼看他,只见他眸光冷冽:“你给我喝了什么?”
春枝呼吸一窒:“醒酒汤啊,是爱姐姐准备的……”
盛怀初看看眼前的人,一会儿是今天席上的小先生,一会儿成了那个人的模样,他握住拳,手指重重嵌进掌心里,定了定神问道:“你手上的镯子,哪里来的?”
第41章 .春泥鸿迹 · 醉态
陈仁美从知足里出来,回到爱庐一看,席已散了。他往茶室里走,见杜乐镛闭目养神,由着爱老五替他捏肩捶背,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人呢?” 他在高背椅上坐下,四下张望:“这么快就走了,聊得怎么样?”
杜乐镛睁开眼:“嗯……你这个小舅子,堪用!若是这一回姓钟的给脸不要脸,也无妨。”
爱老五听他们谈起事来,掩上门,避到外面去了。
陈仁美拱拱手:“还是杜兄厉害,上回我家摆宴,旁敲侧击半天,他答得滴水不漏,我都要相信他们师徒不和的传闻是假的了……”
杜乐镛呷一口茶:“他这样的人,脑子里全是那点理想,自己的性命尚不顾惜,又怎会为了财帛权位,和姓钟的闹翻……”
陈仁美望望他,不解道:“那又是为什么?”
“自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仁美点点头,叹了口气:“钟庆文虽是个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装得也像,他们两个,尚不能同道,我陈仁美只认钱与枪,更是不行了。”
杜乐镛素来不喜他短视,只道:“督军不要这样讲,只要你愿意装一装,便能同道,这年头好名声也是钱,也是枪!”
“名声只是虚妄……” 陈仁美是实干家中的投机者,不全赞同。
杜乐镛耐下性子:“钟庆文本是个落第秀才,动动嘴皮,得了人心什么都有了……盛怀初声名在外,敷衍得了洋人,募得了款,政府里的枝枝节节也清楚,军事上差一点,不是还有督军么,你们这一家人是天作之合,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