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番外(4)
“敢不敢,试试不就知道了……阮九同!”
陈季棠话音未落,阮九同已掀开一条黑布,下面赫然是另一架刑具。
“尹小姐,请吧!”
叮铃铃,内线用的德律风电话旧称,Telefunken响了,合着那犯人的呻吟,此起彼伏,阮九同转身去接,听了片刻按住话筒:“司长,是副董。”
陈季棠接过来:“是……我在……” 他慢慢蹙起了眉,瞥了一眼尹芝继续道:“是,带来了……嗯……我有分寸的……是今晚,我自己回去,怎能劳驾副董……好,好,我等您。”
阮九同把电话接过来挂回墙上,小心问道:“司长,可有什么吩咐。”
陈季棠脸色不虞,又用法文吩咐了几句,阮九同迟疑片刻,低头应是。
小东门捕房门口,有一排小食摊,油墩子,柴爿馄炖,豆脑花,热腾腾的香气敛了三五行人停下脚步,等在前面。
陈季棠看看钟,应该快到了,犹豫着不出去,只因小食摊前有个穿长衫的,带着墨镜,几次转过头来,又匆匆望向别处,腋下夹了卷报纸,不知里面掖着什么。
刺杀大王的名头,是毒蛇的信子,袭扰得人心难安。当着尹家瑞的干女儿的面,他嘴上不怕,面对熙熙攘攘的人流,心里还是忌惮的。
一辆簇新的黑色道济停在门口,鸣了两声喇叭,副驾的人下来站在侧边,随时准备开车门。
陈季棠推门出去,坐进车里,对着里面的中年男子道:“副董,劳您跑一趟。”
张副董摆摆手,另起话头:“你看我的新车怎么样?”
陈季棠依稀记得从前是辆法产的雪铁龙,笑道:“副董换了美国佬的车,总董见了,怕是要吹胡子瞪眼。”
“哈,他自己也要换庞蒂亚克,这年头还是有防弹钢板的好些……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接你?”
“副董有话,我洗耳恭听。”
“哼!我今日不来接你,恐怕你要被打成马蜂窝。” 张副董人到中年,皮肉松动,虎起脸来眼皮犹耷拉着,没什么力道。
“副董是说尹家瑞,他未必敢在租界里动手。”
“你就不会出租界?再说他真在租界里动手了,你又能抓到他人么?不知天高地厚,年轻人想有一番作为是好的,但鲁莽不得,你前脚带着他的干女儿离开尹公馆,后脚大概就有人报给他……把一个小姑娘带到捕房来,传出去也不好听。”
张副董不太管事,眼线倒是多的。
陈季棠笑笑:“副董不知道,那小姑娘嘴紧得很,大概是跟着尹家瑞,也练出几分胆识,不好对付,今日总算有点怕了。”
“给你安排这个差事,不过为了过几年,好让你接替我副董的位置……我是担心你,要是你出个什么事,我如何向你父亲交待?”
这番话是谁的属意,明白不过。
陈季棠沉默半晌道:“这是督军的意思?”
他在外面不称呼陈仁美父亲,陈仁美也不真将他当儿子看待,哪有对儿子的安排,自家人不说,反要外人传话?此中薄凉,陈季棠体会了二十几年,已然麻木了。
张副董不置可否,意味深长道:“他们法兰西人最看重皮色,我在公董局是不能更进一步了,可是季棠,你不一样,你爹是上海督军,你身上又留着他们法国人的血……得天独厚。”
他口中的这份得天独厚,打出生就跟着陈季棠,实没什么光彩可言。
人人皆知,陈季棠的生母是个法国交际花,流落上海的那几年生了个中西合璧的孩子。因陈仁美是那女子入幕之宾里唯一的黄种人,才不得不认下这个儿子来,放在家里随便养着。
男人们说起来都称一句陈督军英武,和一群洋人狭路相逢,拔得头筹。若是再喝两杯酒,连什么为国争光,一雪前耻的帽子都能戴到陈仁美的腿间去。他陈季棠来到这世上,始于一场床笫间的国际赛跑,归根结底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好在陈仁美发达后,娶了位大户人家的小姐作正头太太,她见着家中这漂亮的半大孩子,念他身世伶仃,也曾好好疼爱过一番。不过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便分不出神了。
陈仁美对他的安排是个好去处,但陈家安身立命的根基在军队里,陈家嫡子已送去军中,这就是嫡庶有别。
“您抬爱了,公董都是从法兰西指派来的……”
张副董前几日刚得的风声,也不对他隐瞒:“外来的和尚难念经,一大摊子事,法兰西人现在懒了,要学英租界的工部局,在租界里面自己推选,只要按时进项,这个总董谁来当又有什么差别,你放下手上的事,出洋待上一阵,回来后,想必督军都替你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