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不尽(64)
田沁走着走着,就到了蝶江附近。她抱着双臂,越近水源处,越觉得发冷。
面前的江面波涛汹涌,从高处泄下,滚滚黄流在大坝中央穿出,不似从前的平静。但田沁明白,这座令人生畏的混凝土大坝,一直在环抱着水流,保护着整个县城。
田沁站在栅栏外,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江水毫不澄澈,澎湃中偶尔浮现出几片不知何时的黄叶,专门为鱼挖的鱼道中,依旧像从前一样,有五彩斑斓的鱼游来游去。
田沁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个下午。
太阳正落山,昏黄的地平线被蝶江后的山丘挡住,一望无际,是一片碧蓝色的天空和绝唱般火红的烈日。飞鸟哀鸣,扑扇扑扇灰色翅膀,不知转向地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田沁活动着许久未动的筋骨。算算时间,也该回家做年夜饭了。
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来电欢腾,备注上的名字跳跃着,田沁阴霾尽散,眯眼笑着接通了电话。
“哈喽啊,小江。”
江昭诚轻笑了几声。他此刻正慵懒地倚在二楼的扶手处,楼下池曼和孙姨拿着一沓春联,忙手忙脚的,不知道往哪贴。春联上飘逸的行书柳骨颜筋,千金难求。
“甜心,”江昭诚低醇的声音响起:“新年快乐。”
田沁眼底有碎光流出:“新年快乐。”
两人又漫无边际地闲聊了一会。田沁用脚勾着冰凉的栏杆,浪不断拍打,不小心就湿了她的鞋袜。
电话那头突然模糊地插进熟悉温柔的声线:“昭诚,快下来,我和你孙姨够不到门的最上面。”
江昭诚拿远手机,不知含糊地说了什么,像是在应着。
田沁看着远处大坝的轮廓,水在泄水端喷出,野蛮却温柔。
“江昭诚,我要做饭啦,你也快去陪家里人吧。”
江昭诚冁然而笑,用温柔的语气夸着她:“原来我们甜心这么乖,还会帮家里人做年夜饭。”
田沁握手机的手被风刮得通红,她把手缩进了衣袖。
“我?”她勾了勾唇,喃喃自语的样子:“要是我不做饭,我们家今晚就喝西北风啦。”
一阵无言。田沁听不到电话那头的任何反馈声,只有彼此闷闷的的喘息声音。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田沁不由得一阵心慌,强装着镇静,“先不说啦,我在外面呢,冻手,先挂了。”
江昭诚沉默许久,没有多问什么。听到田沁说手冷,这才哑着嗓音:“嗯,快回去吧。”
他顿了顿,“有事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没事,我挂啦。”田沁满不在乎。
“好,再见,甜心。”
“拜拜。”田沁从耳旁拿下手机,说完便按断了电话,手机屏幕瞬间熄黑。
她随意地把手机扔回了兜里。
江昭诚应该没听出什么异常。田沁拍了拍手,又俯身用纸把微湿的鞋面擦了擦,转身离去。
背后是条曾经吞没过无数肆意生命的江流,远处是金光耀目绚烂,近处是白茫茫水雾和潮气,将世界分成两端。
此刻,喧嚣激荡,拍打起波涛滚滚,烟波浩淼,万水千山。
……
“又去蝶江了?”田广文瞥了一眼田沁,“小沁啊,这么冷的天就别瞎折腾了。你妈她指不定漂到哪一块去了,咱爷俩还是安生过日子吧。”
每年春节前,田沁都要去一趟蝶江附近,傻愣愣地挨冻。眼见着这件事都快过去十年了,田广文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田沁换下湿漉漉的袜子,看都没看他一眼,语气平淡:“您不会说话就别说。”
她换好鞋子,跺了跺水泥地面,“我做年夜饭去了,您没事就把桌子上的碗刷了吧。”说完便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田广文装没听见。女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家务活还需要他做?
他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火炉旁,烤着暖烘烘的火。不一会,小视频的爆笑声在他手机内传来,脚边是一地的瓜子皮。
……
吃年夜饭的时候,二人静默无声,热闹的春晚欢闹声就当了个背景音,屋内是一片诡异寂静。
田沁随便做了两个个炒青菜,又炖了一条鱼。鱼眼泛着白,清蒸的鱼身白软滑口,上面撒了一层碧绿的小葱。
她抓着一个馒头默默地吃,咀嚼的速度飞快,眼神没有焦距,一直看着面前的圆桌。
“闺女啊。”田广文打破寂静,他堆起笑容:“大学生活怎么样啊?”
“挺好的。”田沁没什么表情地回答。
田广文想了想,“学习呢?估计不用愁吧,哈哈我闺女……”
“爸,”田沁抬起头,平静地看他:“吃饭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