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惊鸿+番外(96)
“饮了药,喝些糖水,缓缓那股苦劲才好。”
沈钰却充耳不闻,仿佛不曾听见般淡淡一笑,抬眸问她:“池涣,我有个问题,埋在心里许久,一直都想问你。”
他没有自唤“朕”,而是变了称谓,换成了“我”。
池涣眉目一紧,忧虑地提醒他:“陛下,这儿可不是宫外。”
玉鸾宫之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日日盯着,宫中从不是个叙旧的好地方。
沈钰自然知道,但并不应她:“池涣自小与大皇兄相识,却不顾与大皇兄多年的竹马情谊,为何反而入了我的党羽?”
池涣直到这一刻,才确实意识到眼前的少年郎,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长大了。不是那个她曾在姑苏十三宫外,遥遥一瞥的年幼孩子;也不是刚入宫时,眼神里还藏着怯意的瘦弱少年。
沈钰微微阖眼,鼻尖微红,虽然饮了些酒,眼神却异常清醒。他的神色中透着怜悯,仿佛倦意满身,却又得不了片刻歇息。
池涣从竹篮里取出块儿湿帕子,轻轻为沈钰擦起手来。
“陛下若是怀疑这件事,也是应该的。大殿下自幼与我相识,按照许多人的心中所想,我应该投入大殿下麾下,而不是选择陛下。”
池涣笑着说道,她将帕子收回竹篮,把膳食一一摆出,声音轻柔地唤了他的名字:“可是,倘若那时连我都投入大皇子的麾下,陛下又该如何呢?”
“陛下和我之间的约定,我从来都没有忘过。这皇宫如此吃人,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下,”她忽然抿嘴一笑,“陛下,我知道信任一个人很难,但最起码,我会是陛下最忠诚的盟友。”
沈钰不动声色,眼中却流露出些许冷意,笑容似真似假:“只可惜,朕这几个皇兄皆是如虎似狼,朕给一块骨头还不够,偏偏惦念着从朕的身上撕咬下来几块肉。”
池涣站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
当年青州百花楼酒席上结交的好友有的离开白玉京,誓要踏遍山河,亲眼瞧瞧偌大的东梁究竟大到何处;也有甚者去了南阳、长乐等周围邻国,领略不同的风土人情。可惜君子之交淡如水,当年一同喝过酒,便是有了相遇之缘,但这份缘又浅得很,聚之又散,如今陪在他身边的只剩下池涣一人。
沈钰恍惚中鼻尖嗅到清冽的雾凇冷香,这会让他忽而想起叶轻云,那个与他曾有过浅缘的青年。但当他神经一松,却发现眼前其实并无一人。
就连池涣也不知在何时告辞退身了。
御案上的粥食已经冷了,药味依旧很重,米粥的香味也难以掩盖不住这股药草的苦涩,沈钰端着粥碗,干脆憋气一口喝个干净。
粥碗旁边放了碗冰镇糖水,据说是一直用冰块冰着,里面有剃了核的樱桃、剔透的紫葡萄,荔枝和白桃块。
其实他不爱吃甜食,甚至非常讨厌甜食。真正爱吃水果糖水的人是他的阿娘,思念她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她爱吃的水果糖水,哪怕不喜爱甜味,也想沾一沾阿娘的喜好。久而久之,众人都误以为他喜爱甜腻之物。
沈钰站起身,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后悔。
他很少有过这种感情,后悔对他而言几乎没出现过。他的感情少得可怜,付出的也屈指可数,在乎他的人都死光了。而他在乎的人,也许叶轻云算一个,也许不算,他不知道。他有时候会想起江怜和老皇帝,但那次数太少,即便出现沈钰也会强压下去。他们回不来了,他是明白的。
回不来的死人留给他的只有悲伤,只能徒增他心里那点放不下的执念。
沈钰低低叹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轻:“叶轻云,你还在么?”
“……对不起。”
四周沉默。
万籁俱静。
沈钰的喉咙仿佛卡了鱼刺般干枯的很,甚至吐不出丁点儿音节。
他说不出口,连带着词不达意,话语停在唇舌边上,满嘴苦涩。
并不是真的想赶走他。其实是想有人陪在他身边的。其实只是怕被遗弃。其实想要的只有陪伴。
可这样的话,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口。
他突然不在乎叶轻云究竟是如何看待他了,“鹤渊”也好,“沈钰”也好,他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沈钰”是个来日不长的人。如果叶轻云想在他身上看见“师父”的影子,他大概也是不介意的。
只要有人陪陪他,仅此就好。
“叶轻云。”
“你陪我待一会,好不好?一会儿就好。”
耳边传来玉器轻撞声响。
沈钰错愕地转头看去,那个黑衣青年就站在御案的不远处,手捧一碗水果糖水,用小玉勺一口一口舀着水果吃,察觉到沈钰投来的视线后还仰了一下头,毫不见外地冁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