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惊鸿+番外(5)
即便他想替天行道,处决那些在山间作乱的恶灵,都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鹤渊奉天帝之命,只需来岐山弹上一曲,一切就都结束了。
祝衍抬手停在空中,接过掉落的透明结晶,碧绿的细小晶体犹如上等翡翠,滚烫落入他的手掌。
那是许许多多的生命,繁多如地上杂草,却脆弱如风中融雪。
祝衍颀长的手指捏在灵核碎片之上,两片翠绿晶体传来灼热温度,连带着他的指尖隐隐发烫。
这让祝衍心生惶恐,一时间如鲠在喉,顿感无措。
“妖一生只有一颗灵核,一旦破碎,妖则灰飞烟灭,既不入轮回,又无法转世。妖丹没了,可以重新修炼结丹。灵核碎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死路一条。”
祝衍攥紧那块碧绿晶体,语气愈发尖锐:“鹤玄子大人大概不知,像我这样的神仙,原本也就是个被谁都能当屁放了的妖。我们这样如野草一样的玩意儿,体内的灵核和大人的灵核别无二致。有它,妖才能储存妖力,才能不被天人当作某个贱玩意儿活下去,才能修炼到一定境地,脱离妖身位列仙班,获得无限的生命,如同我一样。”
鹤渊擦琴的动作一顿,无声地垂下眼帘,雪白软布擦过琴身,抹去一道血光。
“天帝下旨,驱除所有精怪妖物,还给人间一个干净的岐山。”
鹤渊抬眸,犹豫地望向远方连绵的山脉,抬头望向头顶,仿佛在忌惮着什么。祝衍的目光紧随其后,昏黄的日光为群山红叶镀上夺目金辉,在这片暖色红枫与灿烂日光的衬托之下,少年有所迟疑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无情:“我只是在奉命行事。”
鹤渊停顿了一下,别过头不去看凤皇,声音压得很低:“除去不可控的因素,运气好的话,也许有存活下来的生灵。只是千秋曲毕竟为除魔之曲,难免有所波及。”
凤皇从石像的阴影内走了出来,怒极反笑:“鹤渊,我不是你,我既不清楚天宫的规矩,也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神亲手饲养的野犬。我只是个在岐山服刑的散仙。”
青年走到鹤渊面前,姿态强势,把翡翠般的晶石塞进他手里,五指发力迫使鹤渊握紧,声音嘶哑低沉:“可你分得清好坏么?生而仙力圆满,却因为那头寄宿在你体内的野兽而被拒之门外,多少人畏惧你,只把你当作天帝的一把快刀,你应当一清二楚。”
“天帝双唇一碰,意指何处,你便如刀锋挥之而去。”
凤皇目光冷亮,如同寒刀般扫过面前之人,声音不重,却声声惊心动魄。
他说:你是想作为一把刀活着,还是想作为鹤渊活着?一把随他人意志而挥动的刀,是不需要名字的。
祝衍气笑:“他们根本不用了解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只要知道你是天帝的第三只眼睛,这就足够了。”
鹤渊沉默地擦琴,并没有接对方的话茬。
他擦去琴上的灰垢,掐指捏了个清尘诀,溅染过污血的白衣刹那间焕然一新,仿佛从未经历过一场屠杀。
鹤渊怀中抱琴起身,“我自幼在天宫长大,成为天帝的酷吏才是我出头的唯一方法。替天帝杀他不能杀之人,行天帝不便行之事,我们各取所需。天宫人人称我为众生的仙首,可我知道我的心其实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一隅之地。”
鹤渊转过身,眼睫微颤,“我不是两袖清风的天官,也做不了那种能舍生取义,为天下大义而生的公正之人。当年天帝向我扔下一根蛛丝,我就抓紧蛛丝爬上来,我要的只是这根蛛丝。”
“祝衍,像你这般将喜怒哀乐全然摆在脸上的人,天宫内寥寥无几。鹰犬也好,快刀也罢。我要的是出人头地,跟在谁身边替谁做事,对我而言没有区别。活着才能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鹤渊臂弯间的玄色古琴在不经意间发出“铮铮”两声,仿佛是在应和他的回答。
众生芸芸,在天宫中那些天宫眼底,不过如人视蝼蚁。
“你……”祝衍略微沙哑的嗓音反而被烟火炸裂声吞没,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他的眼底,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鹤渊十八岁结丹,身体停止长高,修炼至今已有千年,容颜却没有丝毫变化。天生仙力大圆满,使鹤渊在修炼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千百年间身边却无一人借以宽慰。
祝衍眸底微暗。他身为善神,却也没有立场插手指责,甚至难以感同身受。
“罢了,说来说去,你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你。”祝衍说。
“我与你之间,哪来的什么理解?”
鹤渊侧目看向祝衍,“万仙宴之上人山人海,你非要当众去抢凤凰果惹怒天帝,才落得如此落魄下场。”鹤渊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再过百年,你就能服刑完毕,只待天宫招归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