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240)
她心里涌上一股失落,很浅,像是海边的潮水,反复拍打在岸上后,突然就没过了孤零零的礁石。她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因为太过稚嫩还未学会遮掩,伴随着怅然应该是莫名可怜。
她低下了头,有些倔强地抿着唇瓣。如果她聪明一些,就应该在此时闭上眼睛,知道得越少越是没有烦恼,但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看下去,看下去。
或许是她的期许太过明显,犹如实质的目光灼得人生疼,那弯得几乎要折断的身形突然动了。对方只是微微的转了一下头,气血上涌的脸像是涂抹了一层胭脂,因为姿势不再向下的嘴角展露出锋锐的艳丽,那人冲她眨了眨眼。
那个笑容很淡,一闪而逝像是她的臆想,但她的心却怦怦跳个不停,不外乎黑夜突然天光大亮。之后的话,她没仔细听,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人,不知何时放下的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领。
她看着那人直起了腰,消薄的身形裹在了硬挺的风衣下,仍旧是像一折就断的纸。她在下雨起风的日子总是担心窗外的蝴蝶,看它们翩翩起舞,像一叶扁舟在风暴中飘摇,但它们总是能以奇迹般的姿态活下来。等到天光初泄,粉抹就的翅膀一开一合,连带着那满是毛绒的身体都可爱起来。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她觉得自己现在还未脱险,应当恐慌无定,但她随着那人的目光看向秦老爷子时,又涌上了一股小人得志的快意,若不是手快捂住了嘴,她怕是会笑出声。
或许是为了安她的心,那人被推了个踉跄后,又借机看了她一眼,依旧是眨了眨眼。情况不容许更多的存在,但她手掩盖下的嘴角仍是抑制不住地上扬。
孩子到底是孩子,心大没个定性,一点小事便觉得天崩地裂,任何大事也能一眨眼就翻篇。她坐在稻草堆里,看着他们一群人风风火火地闯进,又浩浩荡荡地离开,耳中能听到的声音减小,直至完全安静,她才站起身。
久坐的腿因为血液循环不畅涌上一股酸麻,她下意识扶住墙壁,慢慢撑起了身子。很多时候,热闹到寂静的过程其实一秒都不需要,她看着重新空荡荡的柴房后缓了一会儿,散乱的思绪才逐渐回拢。
她想做点什么,但事实就是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个过于现实的答案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还未造成任何波澜就已经消失不见。她又坐回了稻草堆,双手抱腿,尖俏的下巴抵在了膝盖上——发呆。
她心思太浅,小算计也不成熟,单一的环境造就了她潜意识里很难思虑过全。她帮不到秦望舒任何事,没有打过招呼地擅作主张甚至会影响对方的布局,尽管她对布局这个词也不太了解。
她转了点脑袋,半张脸对着敞开的大门。经过那场闹剧后,天已大亮,没有人再关着她,现在她是自由的,大抵是门外的世界太过宽广,她依旧固执地认为柴房是更安全的存在。她知道他们去槐树下看铜牛了,因为那一声奏乐,她也知道了以往很多不甚明白的事情,她想起了以前张寡妇在世时,她总是缠着对方问,自己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这样的情况很多,按理说张寡妇应该如同村中所有的母亲一样不耐烦地给一句敷衍的答案,但张寡妇没有。或许是因为她的存在慰藉了张寡妇的空虚,所以她于对方如珠如宝,但这也不能让没有文化的张寡妇说出什么震撼人心的大道理,所以那重复了千万次的很快,在她眼中也成为了一种遥遥无期的敷衍。
但她现在觉得,张寡妇说得很对,人的长大是很快。快到幼稚与成熟只是在一瞬间就能完成转化,快到她还未察觉时,她就觉得自己长大了。她懵懵懂懂的心理描绘不出具体形象的感受,就像是那个一直呐喊她看下去的声音,也在此刻告诉她——她长大了。
她应该去看看,她心里的声音告诉她。她想了想,又站起身,拍了拍并不明显的灰尘,走了出去。太阳不知何时穿出了云层,刺眼的光线让她眯了眯眼,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就像是昨日一样,淡金色的光束落在身上,淡淡的暖意和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像是要把人心里所有的不快都涤荡干净,但也只是像。
她看着远处槐树下聚集的人群,乌压压的一片。她视力其实不太好,张寡妇当娘又当爹的把她拉扯大,早年时身体或许因为年轻还抗得住,但随着她长大,已经不太行了。秦家村并没有什么谋生的手段,各户人家都种了田,自产自销,她家也有薄薄的一块。因为地贫,才得以从那些强盗嘴脸的亲戚手中得以保留,所以张寡妇常常夜里要点着油灯做一些绣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