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154)
可她清楚地知道,神父不信神,质疑神的存在。以色列人被摩西率领逃脱了法老的统治,但因为不信神,被困在沙漠二十年,可神父和她却安然无事,这恰好证明了神并不存在。
她突然笑了一下,在女孩一步三回头的时候。她看见对方睁圆的眼睛,先发制人地跑了过去,狠狠抱住对方,胳膊勒在孩童细嫩的颈脖上,堵住了即将要说出的话。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一张嘴贴在女孩的耳边,气流忍不住地往里钻。女孩觉得痒,一个劲地想躲,却被她死死勒住,在旁人看来又是另一种不知好歹。“但没人会记住一个本就要走的人的名字。”
女孩瞬间停住了挣扎,她松开手,脸上胜利的笑容展现在对方面前。她退了一步,摔在了地上,其实不疼的,她摔过了太多次,已经习惯了,尤其是她现在还穿得厚,但这并不妨碍修女的惊呼。
她很快就被人小心地拉起来,她顺着手看过去。这张脸她认识,是那天替她伸张正义的修女,也是教堂最古板无趣到苛刻的人。她垂下眼睛,没说话,瘦小的身板惹人怜爱,尤其是眼睛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
秦望舒其实很感谢这个修女,如果那天出现的不是她,事情压根不会这么顺利。教堂的修女总是同情心多到泛滥,她在其中是被同情的一员,但同样女孩也是。她拍了拍摔脏的裤子,看见其他修女不忍的表情,眨了眨眼睛,越发觉得面前这位修女顺眼。
她没有兴趣看败者的歇斯底里,在与修女道别后就去找神父。今天的课还没上完,她已经牢记了二十六个洋文字母,并且开始学习简单的词汇,她不知道洋人的说话习惯,只是在神父讲解后觉得他们思维和自己是相反的。
语言是文明史上一门单独的学科,你能学会文明形态,却很难扭转思维方式,这种方式直接地体现在语言上。她穿过教堂的大厅,转了个弯正好撞见走廊上的神父。
她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他。
神父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宽厚包容,蓝色的眼睛像是湛蓝的天空。他蹲下身,洁白的教袍落了一地,她无端想到了那个种满了百合花的花园。“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他开口道。秦望舒的心突然跳快了一拍,她忍不住揪住自己的衣服,以掩饰内心的紧张。
“我并不反对你的小心思,做人应该为自己考虑。你们国家有句老古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揪着衣服的手。他手掌很大,干燥且温暖,她手冰冷,尤其是手指,但也干干的没出一点虚汗。
“但你不应该留下把柄,尤其是会暴露自己的小动作。”他摊平她的手掌,放回了她身边。“书被弄坏的痕迹太明显了。”
他在教导她,她又想揪住衣服,却生生忍住,只是垂在身边。她低着头,怯怯道:“您不怪我吗?”
“怪什么?”
她鼓起的勇气一泻千里,但在对方不变的蓝色眼睛里看到丝丝鼓励。她顿了顿道:“我弄坏了《圣经》,她们都说是亵渎。”
这个话题过于大胆,在走廊这样的地方交流也过于冒险。但神父没在意,他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温和道:“你觉得这是亵渎吗?”
“不是。”她睁大了眼,与神父完全不同颜色的眼睛里露出了相似的神情。“您告诉我这个世间没有神,神没有创造世界,也没有让世界有光。有光是因为太阳,有光的地方就会滋生黑暗,不是受到恶魔的引诱犯错,是人本性就如此。这个世间没有神,也没有恶魔,不存在的东西,又怎么谈得上亵渎?”
神父低低的笑了出声,圆拱形的走廊在尽头是大片刺眼的白光。他们在里面,光照不到的地方是黑暗包容了所有,宽和又亲切。他站起身,一如往常那样牵起她的手,迎光而行。
他的声音回响在楼道里,充满了欣慰与期待。“你要学会放松,人在撒谎和不自信的时候会有很多身体反应,这些你都要一一克服,骗过自己后,才能学会不暴露的骗过别人。”
他闭了闭眼,似乎是阳光太盛。在睁开时,是身材圆润的主教,他穿着和神父完全相反的黑色教袍,神色同样和蔼仁慈。
秦望舒不确定那些话是否有被主教听见,她下意识想去看看神父,可又想到刚刚的教诲。她敛住了神色,面上是再不过的恭敬,向主教行了一个标准之际的礼。
她看见主教的神色变得有些不一样,但仔细看时又是那样。她太小了,尽管聪慧却也难以理解成年人世界的复杂。
“这就是那个孩子?”主教端详了她几眼,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