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世界环游手札(1076)
“我只见过白色抹香鲸的标本。”
马尔克斯歪过头,浅紫黄色的眼睛很好奇地注视着这一片海,声音很轻:“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块乳白的玻璃,熠熠生辉地活在空气里。”
马孔多应该是有鲸鱼的标本的。至少还有一条雪白的尾巴被保存在不知道几个世纪前建立的博物馆里面。
死去的鲸鱼的长尾,有一种和鸽子雪白的羽毛相似的美丽与纯洁。
它总是漂亮得让人想到南极或者乞力马扎罗的雪,海洋的泡沫与珍珠,雪白的大熊,苍白的海鸥,木乃伊或者基督身上的裹尸布。
一种让人忍不住哀悼和忧伤起来的美。
马尔克斯很能理解哥伦比亚人,他们不喜欢白色这样的浅色调是有原因的:某种意义上,纯粹的白色比血一样的红色还更能引发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
列车里除了他们交谈的声音,显得有些安静和冷落,海上升起的明月照耀在列车的玻璃上,雪白的交通工具在海上轻巧地飞掠而过,如同一条白龙的蜿蜒。
羽蛇神在海底追逐着列车的倒影,一边游一边和海里面的鱼打着招呼,时不时翻腾好几下身子,溅出大片大片的水花。
或许是票价和服务的昂贵,能够容纳的人数很多,加上这个海上列车才开始营业没多久,分到每个车厢内的人很少,这个车厢也就只有他们这一群人。
马尔克斯本来对此倒是挺高兴的,表示自己可以独占一个车厢用来练笛子,但最后被西格玛死命地捂住了嘴,拽着一起去人多的车厢看加勒比海上时不时跃起的各种鱼。
博尔赫斯对此笑了很久,最后不得不按了按自己的帽子,防止里面那只胆子和体型一样越来越肥的兔子突然很不给面子地跑出来。
“加西亚的竖笛一直都不怎么好,但很大程度上是他没怎么学。说起来,其实我会一点小提琴来着——你知道吗,探戈最开始的音乐组合就是钢琴、长笛、小提琴。”
退役的魔术师说到这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从衣角里面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了一把小提琴,然后又打了一个响指,把这些东西全部都变得消失不见。
“和手风琴。”北原和枫补充道。他的橘金色的眼睛里面带着笑意。
博尔赫
斯眯起眼睛,也跟着笑了,然后继续念叨着:“探戈其实一开始只是男性与男性之间的舞蹈,唔,因为女孩子们觉得这种舞蹈的动作比较放荡。总之不愿意参加。好像还有人因此觉得这是从那些红灯区传出来的。”
“但实际上,我觉得探戈的核心就是简简单单的欢乐,一种属于欢乐的激情,一团火。不管在它燃烧之前是什么东西,但现在。”
博尔赫斯微笑起来,朝着北原和枫伸出手,声音里本来很浅的疲倦好像被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在他身上很少见到的轻松:
“它都是一团火了。”
“来一支舞吗,亲爱的?”
有些东西是人类没有办法握在手心里的,就像是大海或者天空,或者是表面有上千摄氏度的太阳或者几百度的一团火。就算捉住了,结果也无非是被它们燃烧殆尽。
这就是现实,有些糟糕但又很真实的现实。
但博尔赫斯接受不了这一切,他渴求人类无法企及的光芒,他急着去寻找一个奇迹,也焦虑于自己对于它的寻找好像一辈子都无法完成。
最开始他不知道那是自己一辈子都捉不到的东西,而现在,问题变成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找什么。也许他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去漫无目的地寻找,把自己的一切换回来的也只是毫无意义的废料。
这似乎没有任何办法解决。
北原和枫握住对方的掌心,闻言有些无奈地挑起眉:“最后那个单词可以去掉吗?”
“不行。”博尔赫斯脸上扬起一个微笑,“在探戈上,你要相信一个阿根廷人是不会像要听从他人的建议的。”
他给了旅行家一个拥抱,北原和枫在发出一声叹息后也这么回抱对方。
探戈作为舞蹈,开始于一个双方的拥抱。这或许是它作为舞蹈欢快的来源:因为它远离孤独与悲哀,节奏强烈且明快。
就像是两块毫无关系的石头互相磕碰,就跳跃出来明亮的火星,变成了一团火。
即使这团火燃烧的速度很短,即使所有的燃烧都什么都没有剩下,只能在视网膜里留下一个短暂的幻影。而没有人对此有什么办法。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小酒馆里,探戈是孤独者之间三分钟的爱情,在三分钟后就是无可避免的散场。
但依旧有人喜欢探戈。
博尔赫斯闭上眼睛,轻轻地哼起在故乡听到的探戈的音乐,脸上带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