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里是家。

可惜莫砺峯没有办法常常陪她在家。

曾经有位同行前辈善意提醒过他：“野心太大，步伐太急，须得万事当心。”

莫砺峯谦虚谢过，仍然一意孤行。ANYtime如海啸过境般急遽吞噬人工智能领域，进而往其他行业迅速扩张，他受摘月的欲/望驱使，甚至必须走得更快更急。

付出的代价是，他和林深长期异地，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两个月有余。

并非一点见面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将前后行程极限压缩，两三天总是有的。但莫砺峯说不出让林深专程飞过去陪他这种话，他的工作行程枯燥，她不会情愿困在他身边。

上次他让她陪他去伦敦路演，她答应了又反悔，匆匆从新加坡离开。自那以后，林深的态度就隐约变得冷淡疏离，每每他说要回S城见她，她不是推脱自己有工作，就是劝他趁机好好休息，不必强撑体力往返三十多个小时。

十二月中旬的某一天，莫砺峯没有提前通知林深，从洛杉矶起飞，深夜落地回了一趟家。

屋内灯光昏暗，暖气流淌，约克夏被摸了脑袋，乖乖跟在男主人脚边摇尾巴，林深穿着薄薄的吊带裙，抱着鹅绒被熟睡在沙发里。

大理石海浪雕塑茶几上，放着一个空药盒和一瓶没开封的红葡萄酒。

莫砺峯携着一身寒气，但手心是热的。他先是碰了碰她的脸颊，感受轻柔的鼻息拂过指尖，坐在羊绒地毯上端详这张睡颜良久，最后忍不住凑过去吻她。

林深睡眠不好，有时会吃褪黑素之类的轻度辅助药物。她朦朦胧胧睁开眼，已经坐在莫砺峯身上。莫砺峯忍得额角青筋跳起，要她等等。她好像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睫毛像湿漉漉的羽毛刮搔他的皮肤，又用很可怜的声音喊他名字，叫他“哥哥”。

那是最后一次见面拥抱。在那之后，两人圣诞节、农历新年都没能在一起度过。

期间莫砺峯偷偷回来过两次。一次打电话给她，她说在家，其实并不在。另外一次，他看见她和常昊一起用餐。

正式确定关系后，他们从来没有试过分隔这么漫长的时间。

再站在空荡荡的客厅，莫砺峯给她打电话。没有人接。犹豫许久，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击一个隐藏程序输入密码和指纹，GPS定位服务响应指令，在S城纵横交错的地图上亮起一个小小的蓝色箭头。

北郊。望风湖。Halftime野奢露营地。

莫砺峯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个箭头一会儿，随后打开instagram登陆私密账号。在寥寥无几的关注列表里找到宋凝的头像，点进去，宋凝更新了一个篝火快拍，里面有女孩弹吉他合唱的歌声，没有拍到任何人的脸。

莫砺峯点退出，又在关注列表里找陆筱筱的头像。陆筱筱更新了一则帖子和一个快拍，有一段她举着前置镜头360度环绕全场的视频，入镜的都是女孩和宠物狗。

在视频播放至第八秒的时候，出现了林深和约克夏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莫砺峯一直紧绷的精神松懈少许。他看向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暗自思忖现在过去接她，她会不会不高兴。

拿起车钥匙，几乎都要走到门口了，陆时衡一个电话从旧金山打过来，说自己手上那个开发神经网络的机器人研究室发生了紧急情况，有个线上会议要请他参加。

莫砺峯沉默半晌，只得放下车钥匙，转身回去把笔记本打开。

等他从工作暂时抽离出来，窗外细雨阴沉，时间已经将近凌晨。

林深没有回来。

莫砺峯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进衣帽间换一身休闲衣服，关上柜门时，蓦地发现这个房间空旷许多。

林深琳琅满目的衣帽鞋配都不在了。

他垂眸站定片刻，没有往卧室和画室的方向走，回到笔记本面前，忍不住又打开后台那个定位程序。

蓝色箭头离开北郊，正在沿着环城高速快速移动。

莫砺峯知道她这两个月多数住在城南半岛，这个行驶路线回不去城南，离市中心收费口仅有二十分钟。他不自觉抿直唇角，手心攥紧桌面的车钥匙，眼睛盯着蓝点，再难全心投入到冗长的视频会议中。

林深今晚大概会愿意回来。

莫砺峯难以遏制地朝自己所期望的方向想。

半小时之后，林深果真回来了。

但莫砺峯没想到，她回来是为了结束，为了当面跟他说那一句话。

——“我们到此为止吧。”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莫砺峯几乎没能维持住表面的镇静，要极力攥紧拳头至关节发白，感受到轻微痛意，才能够勉强克制住自己。

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对他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