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返档回到最初的节点，林深想通了，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她没有回抱莫砺峯，只是很轻地在他背上拍了拍，就松开了手。

“莫砺峯，你想这样不清不楚地混淆过去吗？”她语气平静，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故意带刺，“我们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件事而分开的。”

莫砺峯整个脊背瞬间绷紧了，像一块坚硬的礁石，默然地一言不发。

“那天晚上没有跟你讲清楚就走了，是我不对。”林深停顿片刻，复又继续道，“我没有生气，真的，也没有意气用事。你不欠我什么了，我以前说过的那些话，你不要再放在心上。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希望你以后好好的。”

“希望我好？”莫砺峯的呼吸越来越重，双臂骤然收紧，将林深抱得骨架都在隐隐发痛，“你总是这样……随心所欲，想到什么说什么，究竟要我信哪一句。”

林深被他的体温烫得眼眶发热，好不容易挣开怀抱，才抿直唇角道：“就信最后一句。”

“原因呢。”

莫砺峯居高临下紧盯着她，捏住她肩膀不让她避开。再开口，仿佛肺腑受了伤，嗓子哑得厉害，裹挟着一丝模糊血气。

“你腻了？”

这是分手那晚，林深随便找的借口。

他记得清楚，又拿来讽刺似的反问她。

林深头晕目眩，被呛得鼻腔发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们不适合。”她垂眸缓缓道，“不该勉强在一起。你有更喜欢的人，我也会有更适合的人。”

莫砺峯笑了。

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显露过这种阴鸷自嘲的冷意。仿佛暴风雨前夕的深海，气息冰冷，死死压抑着底下躁动的暴戾。

“你所谓更适合的人，就是常昊？”

林深被他的眼神看得茫然失措，有些怔愣，又有些虚无与疲惫。

他克制不住凶狠地握住她肩膀，又要不由分说拥她入怀，她的手腕不经意打在自己的风衣口袋上。

口袋微微突出棱角。里面放着一个正方形、鳄鱼皮的小盒子。

意识到那是什么，林深的心脏突然砰砰狂跳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许只是一个刺激之下的反应动作，想尽可能干净利落地将莫砺峯推开。

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时间，林深用力攥了攥拳头，将那个盒子拿了出来。

“莫砺峯。”

她心口发酸地唤他名字，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睫毛不自在地颤动着，犹如雨中雾蒙蒙的鸦羽，声音也轻飘飘得像被淋湿了。

她对他说：“我跟常昊订婚了。”

29 他(一)

——“我们到此为止吧。”

往后无论多少次，再回忆起林深说出这句话的夜晚，莫砺峯仍然感到煎熬。

常住人口超过2000万的现代都市，其夜晚由巨大的弯曲钢梁构成，漫长、冷硬、厚重，承托目不暇接的纷纭事物与复杂欲/望。

莫砺峯并非出自本愿地，无数次在飞机轰鸣中起飞降落，独自俯瞰人类聚集地彻夜不眠的灯火。

ANYtime公司总部不在S城。

这里是他恋人生活的城市。

在结束Xr.ai的收购计划之后，经历14小时的长途飞行，莫砺峯风尘仆仆地回到他们位于江岸的平层公寓。

这是莫砺峯成功变现后购置的第一处房产，写的是林深的名字。地理位置在寸土寸金的金融贸易区，距江边步行50米，标准层面积约600平，全款加装修，几乎透支了他当时所有现金流。

即便如此，莫砺峯知道，他的竭尽全力对于林深而言，仍是屈就。

林深当然不会抱怨什么，她总是习惯笑着的，习惯软糯甜意对他说“喜欢”。

莫砺峯常常分辨不出她是否真正喜欢。

她将东西一点一点搬进来。她的衣帽鞋配，她的画与雕塑，她从全球各地搜集而来的奇奇怪怪的古董玩具。还有一个专门定制的巨型海缸墙，里面住着一群美感诡谲的黑海刺水母，作为隔断装饰放在客厅处。

黑海刺水母学名Chrysaora achlyos，在拉丁语中，achlyos意蕴「薄雾、黑暗与晦涩」。这是一种在人工养殖市场颇为罕见的大型水母，幼年成体呈现淡淡的樱花粉，触须乳白，口腕状如蕾丝花边，青年成体逐渐变为深紫，氛围神秘而美丽。

造价昂贵的环形造流系统在夜晚静静运转。恒温模拟海环境中，幽暗的水蓝光芒摇曳。黑海刺水母随波逐流地在牢笼中浮游，伞状体收缩、扩张，带毒的触须柔软舒展，犹如梦中的温柔抚慰。

林深总是窝在沙发里，看它们看到不自觉入睡。

有时莫砺峯深夜回来，会将她抱回卧室，或者直接陪她在沙发上睡。她朋友玩伴多不胜数，手机响得勤快，每每睡得朦胧半醒接到电话，对方问要不要出去玩，她眼睛都睁不开，就贴在他心口含糊说不，说“莫砺峯今天也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