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浪漫(39)
电台节目正在播放傅宁乐队的歌,她没切掉音频,打着方向盘右转,一路匀速驶出半岛小区,往跨江大桥的方向走。
常家旧宅建在麓湖半山,环境清幽且安保严密。林深小时候每周都会来拜访一趟,因为常母生□□热闹,林深的母亲与她关系很好,常常带林深来此饮茶叙话。
转眼几年过去,常家景观与往昔没有太大差异。进了山门沿途向上开十分钟,过门卫处转入洁净的石板路面,再开一段路就可以看见常家庭院那座雕塑喷泉,除了围墙花园几处翻新修葺与记忆中不同,一进门仍是开阔奢华的建筑与不合时令的绿意。
常昊穿得一身休闲,站在门口远远看她上来,等她停稳了,才伸手替她开车门。
“这么早,吃过东西了?”他身上有清爽水汽,伸手扶她跳下越野车。
林深点点头,回身把预定好的郁金香抱出来,才让司机将车开走。
常昊没有立即松开她的手,低头仔细看她的脸,皱眉问道:“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林深有些不自在地向右避开视线,回答说:“熬夜玩游戏了。”
常昊不知道信没信,但没继续问,松开手要帮她拿花束,林深摇了摇头,没让。
两个人肩靠肩往里走,屋内布局堂皇,光线明朗,装潢保持着印象中的欧式古典风格。常昊带她转到南边的楼梯,林深发现从前挂在墙壁的那幅家族合照被换下来了,变成一副雅致灿烂的印象派静物画。
是名家真迹,林深不由驻足看了半晌。
常昊陪她停下脚步。
“我记得以前这里是你和婶婶的合照。”林深抱着花轻声呢喃,“你那时刚得了围棋奖。”
常昊也望着画,说:“这么久不来,也还记得?”
林深笑起来:“怎么不记得,还记得你许多坏事呢。”
她脸小,瘦,骨相温润,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
“母亲精神好的时候,偶尔会下去花园散步。”常昊垂眸,看着她唇角的笑慢慢消失,“路过这处,看见以前的样子又总是伤心。”
这番话语气平淡,但语意消极,林深似有预感地看向常昊。
常昊以沉默回应了她探寻的目光,安静了片刻,又突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木木。”
林深漂亮得像书页上停驻的一只蝴蝶,眼神天真而纯粹。她“嗯”了一声,没有追问,自以为将悲伤掩饰得很好地,等待常昊说下一句话。
他紧盯着她,伸手去碰她眼睛,面色如常,语气却无往日笑意:“怎么大了,反倒更爱哭。”
林深不知他为什么又要提起,自觉今日相貌是不好看,有些赧然地要避开:“说了是玩游戏。”
常昊捏住她下巴,没让她侧过脸去,吓了林深一跳。
常昊眸光酝酿情绪,低声问:“我惹你哭过么?”
林深看着他不同往常的神情,心下疑惑,却也乖巧摇头。
“让你受过委屈么?”
林深想了想,又摇头,愈发不解地望他。
常昊时而会梦见林深少女时的模样,以及她不属于任何人的从前。她笑得很多,常常做很随便的决定,与微小的不确定性安然共处,有明确的、骄纵的喜怒哀乐。
常昊从前想让她自由自在地飞,然而外面的风雨淋湿了她的羽翼。
现在他想将她留在房间里。
“没有就好。”他这么说着,又将她拉近一步,“昨晚赢的那一局,我想好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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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尽头的门开着,不够温暖的日光透过玻璃洒落,林深时隔许久,再次见到了常家婶婶。
将将五十的年纪,她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四肢病态地佝偻着,腹部因为积水而怪异地隆起,从前引以为傲的乌黑长发被一顶灰扑扑的线织帽取代,右眼不自然地紧闭,左眼似乎也看得十分费劲。
但她还是朝林深招了招手,温和笑道:“乖囡囡,你来啦。”
“婶婶。”林深忍住心下酸涩,勉力回以一笑,过去将郁金香摆在她床头柜边。
林深听闻她是癌症早期就开始治疗,侥幸以为能有比较乐观的治愈率与存活率,但如今看见此情此景,心里也明白过来,显然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无论贫穷富有,惟有死亡一视同仁。
常母不愿继续待在医院里,常昊就将整间医疗诊室搬回了家,因为化疗治疗,她的身体变得很难承受摩擦带来的疼痛。林深没能拥抱她,只能很轻很轻地握住她的手,坐在病榻边陪她很慢地说话。
常母说一句要隔一段时间才有力气说下一句,但她还是浅浅地笑:“囡囡还记得我喜欢这花。”
“是。”林深轻声软语道,“一直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