诳诈之徒(6)
“这家的老爷叫李正清,我叫李正白——你想吧!”仿佛已经沾上了江南王的荣耀,李正白满脸的红光,他向巷子口跑了几步,对马车里的家眷说,“我就说嘛,咱二弟中举了,绝对穷不了!他考了江南省的第八名,又和江南陶家认了亲。”
“你个没成算的,你二弟、二弟妹奸诈得很,叫你不要急着算计他家,你非不信!这下好了,咱们过来,人家只怕不认咱了——要认咱这个亲戚,搬家时,还能不跟咱说一声?”蔺氏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十八岁的妙莲说:“都怪爹娘钻进钱眼里了,人家远道过来,连喝一口茶,爹娘都要跟人家算钱。”
“你这个小东西,怪会替人家记仇!”十六岁的荣喜敲了敲马车的板壁。
蔺氏说:“就是,谁叫她一来就装穷呢?早说她有钱,我保证待她比待我亲娘还亲。”
李正白说:“反正,我已经把租的屋子退掉了,咱没地儿住去了,他们要是忍心,咱一家就冻死在街头,给他一个难看!”
妙莲噗嗤一声笑了,被蔺氏轻轻地敲了一下,这才忍住笑意。
李正白说:“都给我记住了,任凭他家怎么说、怎么骂,咱们一句都不吭声。”
“知道了,说了一千遍了,耳朵都起茧子了。哼,早先咱家哪一样不比她家强?如今咱家沦落到要求她家的地步。”蔺氏想想就为自己家抱不平。
李正白不服气地说:“你听听你嘴里的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的时运来的,不就是咱的时运来了吗?你不要觑近不觑远。你等着吧,我二弟青云直上了,咱跟着鸡犬升天,有你的清福享呢!”
“升天?别被一屁打到半空,上不接天,下不接地才好。”
“你再说这样触我兄弟霉头的话,就别怪我不念夫妻之情!”李正白一拍马车,冷冷地瞅着蔺氏,“我知道你嘴头子不好,你给我记住,谁吵得我二弟不能安生温书,我打掉她下半截来!”
李正白的气势,异常的高涨。蔺氏不敢顶嘴,讷讷地说:“发那么大的火干什么?我也巴望着小叔子他金榜题名呢。”
“爹,走吧。”妙莲瞧爹娘的神色不对劲,赶紧地催促李正白快走。
李正白牵着马车,走到李家大门前,叫内人和一双儿女下了马车,就向大门里走。
邹氏正在大门内给苦力们算工钱,扭头瞧见了,冷笑一声:“真是贵脚踏贱地,那阵风把大哥大嫂吹过来了?”
“爹,咱的东西放哪?”荣喜搬了一个柳条筐子进来。
邹氏一怔,眨巴了两下眼睛,才恍然大悟,脱口道:“你们也想搬过来住?白日做梦!”
“太太,再多给一吊钱吧,早先你没说你有这么多的东西。苦力们巴巴地劝着。
邹氏急着打发走他们,好正经地应付李正白一家,忙不迭地递了五钱银子过去,“就这么多了,爱要不要。”
苦力们接了,瞧邹氏的架势,要和人吵架,也不等什么酒肉了,赶紧地出了大门。
“还好意思来?还嫌算计的少了?”邹氏指着天,咬牙切齿地说,“和外头人勾结,黄猫黑尾地算计自家人,摸摸你的良心,你对得起地底下的公婆吗?”
蔺氏巴巴地说:“我也劝过你大哥……他不听。”
李正白赶紧地掏出五十两银子递给邹氏,仍嘴硬说:“你从南边带了那么些东西来,论理,许多东西都要课税……也不是我讹你,要不是我求了抄关里的朋友,人家还要抓你上衙门呢。”
“还想骗我?你有什么能耐,能认得抄关里的老爷?”邹氏接了银子,又忍不住骂人。
妙莲被骂得眼泪汪汪,荣喜攥着拳头,低着头不吭声。
李正清听见动静,走了过来劝道:“算了吧,一家子闹成这样,没得叫外头人看笑话。”
李正白腆着脸说:“正清,你总算出来了!哥哥辛辛苦苦把你供到今天,你高中了,就翻脸不认人了?你瞅瞅,这会子就下雪了。这大冷的天,你嫂子、你侄儿、你侄女冻得哆哆嗦嗦的,多可怜呀!你忍心叫我们一家四口冻死在大街上?”
李正清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地走来,小声地说:“大家都省一句吧!”
邹氏按捺不住地叫道:“空口白牙的,他几时供过你读书了?要不是老娘辛辛苦苦的织布绣花,哪有你的今天?”
蔺氏嘴角蠕动着,要开口,又被李正白摁住手,一家四口可怜兮兮地站在院子里,须臾,蔺氏委屈巴交的,和妙莲一起抹起眼泪。
“二弟,你大哥在京城里呆了那么多年,也没买一间屋子……现在我们叫人撵了出来……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你叫我们向哪找屋子住去?”蔺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